沒有了來往走動的人影。
看起來,船上的人要麼已經喝醉,要麼就已睡下。
胡客仍不放心,又耐心等了一陣,确定船上真的沒有任何動靜時,這才開始了行動。
他熟練地操控船槳,将一艘小舟從碼頭的側灣裡劃出,朝沐浴在雨幕中的紅船劃近。
雨聲完全蓋過了槳聲,小舟得以停靠在紅船船頭的右側,而不被人發現。
紅船的甲闆上空空蕩蕩,無人看守。
胡客輕松地勾住錨鍊,用娴熟敏捷的動作,向船舷攀去。
然而就在此時,一連串劇烈的咳嗽忽然傳來。
一束光落在了甲闆上,一道人影由短變長,從船艙裡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胡客不得不停下攀爬的動作,抓住錨鍊懸于半空。
此時他離船舷隻剩下一條手臂的距離。
從船艙裡走出來的人,一步步地走到了船頭,幾乎就在胡客的頭頂上方停了下來。
這人沒有撐傘,任雨水淋在身上。
他似乎是想淋雨。
他在雨中歎息,顯得心事重重。
胡客等了片刻,頭頂上的人沒有半點要走回船艙的意思。
一股濃烈的酒氣鑽入了胡客的鼻孔。
胡客憑借這股酒氣的濃厚程度,判斷頭頂上的人即便沒有完全醉,也至少暈了七八成。
胡客不能再等了。
他懸吊在半空,分分秒秒都在白白地浪費力氣。
他抽出了問天,并在心中計算好了接下來的一擊。
他必須保證,這一擊出手,便能置對方于死地,同時不弄出過大的響動。
胡客抓緊錨鍊,忽然在船身上用力地一蹬,借着這股由下而上的力道,如一隻蒼鷹般騰空而起。
問天似一道赤虹,切斷雨線,朝船舷邊站立的人斜斬而去!
那人下意識地往後一縮,胸口傳來了一絲刺骨的涼意,痛楚随即而至。
但這千鈞一發之際的一縮,使得問天并沒有立即奪走他的性命,隻是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半寸深的傷口。
胡客的腳踏在了甲闆上。
問天一擊未果,後續的攻擊,便如摧山覆海般源源不斷地湧出。
甲闆上那人的醉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從腰間抓起一個黑色的東西,對準了胡客。
在看見對手掏出武器時,胡客已經做出了閃避的動作。
當“砰”聲響起,子彈從槍口裡射出,胡客已經成功避到了左側。
咫尺之間,子彈幾乎是擦着他的肩頭飛過。
那人還沒來得及第二次扣下扳機,問天的鋒芒已經迎面逼來。
刺耳的咔嚓聲中,手槍硬生生地斷成了兩截,随即如雷似電的快八刀接踵而至!
那人已經沒有反抗的機會了,一絲一毫也沒有。
他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雙腿便彎曲了,略顯臃腫的身體,跪立在雨幕中,然後緩緩向前撲倒,最終重重地砸在甲闆上,激起四濺的水花,以及咚的一聲悶響。
直到此時,聽到槍響的人,才從船艙裡七扭八歪地沖了出來。
這些人全都拿着槍。
他們被眼前的場景吓到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竟忘了朝胡客開槍射擊。
面對的既非刀,也非劍,而是十幾支槍。
胡客不是打不死的神仙,該如何選擇,他心知肚明。
他以最快的速度躍過船舷,一頭紮進了冰寒刺骨的海水裡。
沖出船艙的人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撲到舷邊,朝水花炸開的地方射擊。
胡客以最快的速度潛向紅船的船底,以圖躲避子彈。
然而他的右小腿還是傳來了疼痛,一顆子彈已經擊中了他。
其餘的子彈,紛紛射空,沉向海底。
一通子彈打光後,沖出船艙的人飛快地将被胡客擊殺的那人擡入船艙,企圖搶救,然而無濟于事。
這群人赤紅了眼睛,撲回到船舷邊,盯住水面,要看胡客何時冒頭。
“在那!”一個人忽然指向碼頭,大吼了一聲。
胡客已經半潛半遊,趁黑遊到了岸邊,翻爬上了碼頭。
胡客的位置,已經超出了子彈能殺傷的範圍。
紅船立刻起錨,飛速靠岸,不等搭上踏闆,十幾個人便跳落下地,一邊放槍,一邊朝奔逃在前的胡客追去。
胡客的右小腿中彈,腳步遲緩了不少,這給了後面十幾個人追趕的機會。
但是這幾天中胡客所下的苦功夫,此刻終于收到了回報。
如同進紫禁城前,胡客将皇城布局圖爛熟于心一樣,他對東京的城區地圖,同樣熟悉到了極緻。
他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間輕松自如地往來穿行,仿佛行走在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
依靠夜色的幫助,在三四條街之後,胡客已将身後追趕的十幾人抛沒了蹤影。
胡客回到了位于赤坂區的民宅樓。
在樓下的街口,杜心五正撐着傘,站在一扇窗戶漏下來的亮光裡,神色焦急地等待着。
“出事了!”見到胡客歸來,他急忙迎上前說,“那女的跑掉了!”
原來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杜心五有事去了一趟錦輝館,讓光複會的人幫忙看守薛娘子。
薛娘子想辦法磨斷了手腕上的繩索,将負責看守的龔保铨擊倒,若非陶成章聽到叫喊聲,拿着手槍及時沖入房間,恐怕龔保铨早已丢了性命。
薛娘子見陶成章有槍在手,急忙翻窗逃走。
對于薛娘子的逃脫,胡客并不怎麼在意。
他徑直上了二樓。
杜心五發現胡客的小腿受了傷,打算去請醫生,卻被胡客斷然喝止。
如果請來了醫生,治好槍傷固然是好,但如果紅船上的那群人尋醫館一家家地打聽,總能尋到這位治傷的醫生,從而得知有人受了槍傷,順藤摸瓜地尋來。
胡客讓杜心五走了,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他檢查了小腿上的槍傷,情況比想象的要樂觀。
子彈在射中他之前,被海水抵消了部分沖擊力,所以子彈沒有傷到筋骨,隻是射穿皮膚,陷在腿肚子上的肉裡。
胡客用酒清洗了傷口,做了簡單的消毒,然後用問天切開了槍眼,用彎曲的刀尖挑出了陷在肉裡的子彈。
他又用酒清洗了一遍,然後才用紗布包紮妥實。
整個過程,胡客沒有在嘴裡咬上什麼東西,他甚至從始至終面無表情,仿佛這條腿根本不屬于他。
弄完這一切後,胡客在床上躺了下來。
他開始回想剛才的經曆,并隐隐約約猜到自己殺錯了人。
當船艙裡沖出十幾個拿槍的人時,胡客便已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他和禦捕門的捕者打過不少交道,知道這些捕者遵循祖制,墨守成規,向來隻使用冷兵器,而棄火槍不用。
船上那群人在追趕他時,表現得也十分差勁,如果真是擅長緝拿的禦捕門捕者,絕不可能在三四條街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