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上三樓洗澡,這是鄭天良事先交待的,此後不管是誰跟鄭天良到紅磨坊吃飯,一律不許上三樓,他自己也不例外。
所以他們就到二樓開了一個包間打撲克“鬥地主”,鄭天良當了一下午地主,卻輸了個精光,沈彙麗赢了三百多塊錢,她最後的總結是:“隻要有鄭縣長在場,我就會有好運氣。
”
打牌過程中,鄭天良曾接到過縣政府辦的幾個電話,他一邊打牌,一邊說:“我正在接待一個外地客商,談一些合作方面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
直到黃昏時分,鄭天良才跟沈彙麗趙全福三人開車去玄慧寺。
車在玄慧寺後面停下來,三人氣喘籲籲地爬上伏牛崗上的玄慧寺。
他們站在高崗上喘氣抹汗,鄭天良極目遠眺,看眼前一馬平川,綠油油的水稻在夏天的黃昏裡鋪陳出農民們秋天的希望,零星的農民在田頭打農藥施肥,崗下面的肥料坑早已不見,而那些驚心動魄的畫面卻在他眼前紛紛複活了,那是讓他發迹的畫面,時過境遷,肥料坑沒有了,他當初的救人的動機也沒有了,一些雜草和樹抹平了曆史和鄭天良的光榮與驕傲。
玄慧寺周圍樹木參天,樹上的知了正不知疲倦地叫着夏天,一些晚歸的鳥飛進密匝匝的樹葉深處,它們回家了,而鄭天良此刻沒有回家的感覺。
他看到玄慧寺雖說這麼多年來香客捐贈和僧人們化緣建起了四間大殿和五間禅房,但與當年鼎盛時期的九十九間半相比,不僅規模小而且建築也因資金不足而顯得捉襟見肘,粗糙的牆壁和水泥梁柱給人一種窮于應付的倉促。
鄭天良想,确實應該想辦法給玄慧寺弄一些錢修一修了,人到了年近五十這個年齡,就喜歡回憶,他回憶起自己就是在這個寺裡出生的,他向這個世界喊出的第一聲就是從這裡發出的,也許自己的一生就被這座寺院概括了,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在玄慧寺,而不在自己手裡。
他這樣想,但他不敢這樣講。
悟能法師坐在椅子上微閉雙目,手裡輕輕敲着木魚,觀音像前香煙缭繞,一個小和尚盤腿坐在墊子上嘴裡念着誰也聽不懂的經文,沈彙麗三跪九叩,匍匐在觀音像前,點上香,又向玄慧寺捐了一千塊錢,悟能法師說了句:“阿彌陀佛,請事主留下姓名。
”沈彙麗說:“法師,行善善自身,我不必留名,隻請法師為我指點迷津,以使我不緻陷于不測。
”
法師說了聲“善哉,善哉”,嘴裡便念念有詞,最後他用比較清晰的聲音說了下面這句話:
佛法不有亦不無
一切皆待因緣立
無我無作無受者
善惡業報亦不失
沈彙麗聽了這些偈語後,一頭霧水,她睜着美麗而迷惘的眼睛,等待悟能法師解析偈語,法師微閉雙眼,聲音幽幽地說:“佛不算命,命在真如,偈語在心,心即能悟。
”
鄭天良完全是一副陪同的身份,也沒有向悟能法師說起過在自己家裡曾見過面,那年見面時法師說的幾句偈語,讓他度過了痛苦而失敗的兩年時光。
他有些恐懼法師對他透明的判決,但又希望聽到法師給自己指明一條于兇險官場中掙紮求生的道路。
他不好直接說出自己的意思,但趙全福此時卻不失時機地對鄭天良說:“老闆,你不讓法師給你指點指點?”
鄭天良說:“你要知道,我的身份與你們資本家老闆不一樣。
”
趙全福從口袋裡掏出一捆錢說:“政府提倡宗教自由,我來替你捐功德箱。
”
鄭天良将趙全福的錢塞回去,自己從包裡掏出五百塊錢:“你這是對佛的大不敬,我求法師指點,與你無關。
”
法師收了錢,然後開始為鄭天良念經參佛。
悟能法師沒有正眼看鄭天良,好像也不認識鄭天良,他的聲音平均而中庸。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麼
兒孫自有兒孫福,憂什麼
豈有人無得運時,急什麼
舉頭三尺有神明,欺什麼
得便宜處失便宜,貪什麼
冤冤相報幾時休,結什麼
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麼
聰明反被聰明誤,巧什麼
是非到底見分明,辯什麼
穴在人心不在山,謀什麼
一旦無常萬事休,忙什麼
鄭天良基本上沒聽懂悟能法師的意義,但他隻記住了“豈有人無得運時,急什麼”,他覺得這句話是對他未來的預測,是對他前途的肯定,也是對他目前煩燥心情的一種安慰。
後面的話由于他沒聽清,也沒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