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遍地,是真實了,是顯得很可憐了,是值得人同情了,外商和投資者可能會憐憫你,會給你送一些破棉襖舊鞋子,甚至還會捐一點錢讓你買糧吃,但外商絕不會到這個破地方來投資的。
你說是不是?你家裡來客人總不會連馬桶還放在屋裡吧,美國政府接待中國首腦的時候,也要在白宮南草坪搞三軍儀仗隊、奏國歌升國旗吧,你能說這是搞形式主義搞花架子?”
吳成業還真辯不過黃以恒,他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對付他就接着說:“十八公裡的兩層小樓,錢呢?農民收入隻有五六百元一年,一幢小樓少說得一兩萬,到哪兒去偷錢去?”
黃以恒以他一慣的舉重若輕的語氣說:“縣裡補一點,農民拿一點,銀行貸一點,用三條腿走路,你看如何。
現在我要跟你說的就是,沒有錢找我,拿不出圖紙來就找你。
套型由你定,尤其要強調廁所的位置和設計,廁所幹淨整潔和保證用上井水是新農村文明的标志。
”
吳成業說:“我反對你這種形式主義,但我決定這次執行你的指示。
”
黃以恒說:“我們的錢很緊,要體現實用和美觀相統一,你可不能按資本家的公寓設計喲!”
吳成業說當然不能再犯縣城中心廣場上的雕塑錯誤了。
縣城中心廣場剛剛豎起了一座三十六米高的不鏽鋼雕塑,花掉了近八十萬元錢,還是專門從上海找專家設計的,吳成業認為設計得很好,三個抽象的女性托起一輪太陽,長發在風中飄揚,微仰的頭顱眺望遠方充滿了信心和希望。
可縣城的老百姓不買帳,他們在雕塑落成的第二天就編出一句打油詩:
合安領導瞎屌幹
造個雕塑八十萬
三個女人托個蛋
要多難看多難看
這四句順口溜傳到了黃以恒的耳朵裡,他在晚上散步的時候又去看了看,确實有點難看,太陽白森森的,是像個蛋,三個女性面部生硬而含糊,眼睛鼻子都看不清。
也難怪老百姓不滿意,這雕塑家搞那麼抽象幹什麼,存心是讓人看不懂。
所以他内心裡也很不安,這次決定請吳成業出馬設計新農村别墅,最起碼可以省設計費,而且有話還好商量,今天以開玩笑作為他們見面的開場白,效果确實不錯。
然而,吳成業拿出來的設計方案讓他很不滿意。
吳成業設計的農民新村兩層小樓總共設計了六種套型,不是供選擇的,而是六種套型間隔使用,造成一種參差不齊和錯落有緻的變化,黃以恒聽了介紹後說:“你又給我來狗牙交錯了,這十八公裡農民新村就像一支迎接客人的儀仗隊,要整齊統一,這是縣長辦公會上定下來的,如果這個歪戴帽子那個跷着二郎腿,這還像隊伍嗎?頂多是一支打了敗仗的遊兵散勇。
”
吳成業說:“十八公裡清一色麻将一樣,沒聽說過。
而且不符合基本的美學觀點,建十八公裡的房子,不對稱的和諧是最起碼的要求。
”
黃以恒說:“你給我上美學課了,我聽不懂。
你不僅沒按照縣裡的要求設計,而最大的問題是你将每戶的水井都設計到樓的後面了,這樣車輛經過這一路段時,就看到我們還沒有吃上井水,而且改建的廁所也設計到了屋後,車輛經過時根本就看不到廁所。
”
吳成業有些沉不住氣了:“你這水井和廁所究竟是給老百姓用的,還是讓領導們看的?你這不是花架子是什麼?”
黃以恒說:“你不要吵好不好?我們的建設方針除了體現城鄉一體化的建設成就外,還要把農民别墅建成一支展示合安改革開放成就的迎賓儀仗隊,建成一個改水改廁走在全省最前面的樣闆和示範,所以我事前一再跟你講要從設計中體現出改廁的巨大變化。
”
吳成業說:“任何人都不會把廁所和水井作為設計的目的,作為一個設計者所能做的隻是如何突出房屋的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如何讓人們感覺不到廁所和水井的存在。
”
黃以恒說:“你是專業權威,我們當然要聽你的,但當專業和政治發生沖突的時候,你說政治服從專業呢,還是專業服從政治呢?”
吳成業說:“按文革的觀點來看,一切為政治服務,林彪就曾提出過不能用軍事代替政治。
那麼我倒要請教你,現在是政治挂帥呢,還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呢?”
黃以恒心裡暗暗叫苦,這個老反革命确實不是好對付的,于是他就岔開這個無聊的争執,說:“小平同志講了,辦實事,不争論。
所以我想請你能不能修改一下設計方案,篩選出一種最好的套型作為統一的建設标準,另外就是要将水井和改進的衛生廁所位置移到樓的前面來,要讓來合安的客人們都能看到。
”
吳成業笑了起來:“将廁所放在樓前面?沒聽說過世界上還有如此漂亮的樓房設計。
”
黃以恒說:“當然不能放在屋裡,畢竟沒有自來水沖,隻能用井水沖,井放在樓前不難看,但廁所放在前面也肯定不雅觀,我們之所以請你這個專家,就是要讓來合安的客人們既看到了廁所,又感覺不出是廁所,這關鍵就是要靠你發揮專長了。
”
吳成業說:“那麼就請你另請高明吧。
我是堅決不會這麼做的,廁所放在家門前,夏天東南風一吹,家裡全是廁所的味道,我不知道你們這些縣領導們是怎麼想的?你們出風頭,連廁所也要當演員。
我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