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有出息,都考上學校了。
我提供方便讓他做一點生意,現在看來,簡直不值一提。
可有人打我的小報告,鄭縣長就要把我往牢裡送。
中央領導的子女們都當上領導了,這是因為他們從小受家庭影響,培養出了領導才能;我一輩子都是搞商業的,兒子做點小生意,也算是家庭熏陶的結果吧。
這又有什麼呢!”
我不希望耿天龍過分地為自己開脫,就殷勤地給耿天龍的杯子裡加滿茶水,說:“您還是說說我舅舅吧!”
耿天龍銀白色的頭發在秋風中亂了,他有些痛心疾首了:“這兩年你舅舅倒是偶爾到我這兒來坐,談談工作上的事,不過,我根本沒想到他捅出了這麼大的漏子。
”他咕噜噜将茶杯裡的水全都倒進了喉嚨裡,寂寞的老人開始了他對我舅舅漫長的叙述。
他的第一句話是:“憑心而論,我覺得你舅舅還算是個正派人。
但他這兩年經常來向我道歉,我就有些糊塗了。
”
一九七九年朝陽公社的土地全都分給了農民,春節一過,二十九歲半的朝陽公社黨委書記鄭天良坐不住了,年初六就召開黨委會,他在春寒料峭的天氣裡拼命地喝水抽煙,嗓門大,喉嚨粗,一條腿還跷在椅子上,完全沒有了當年溫文爾雅的迹象。
他捋起袖子,爛毛衣袖口裡就露出了一截灰藍色的毛線,如同從袖子裡鑽出了一條誤入歧途的蚯蚓,他敲着桌子說:“田全分完了,農民有糧食吃了,但他們在填飽肚子後,就開始搞封建迷信,我老家的鄉親吵着要修玄慧寺,過年的時候,玄慧寺燒香拜佛的趕集一樣,烏煙瘴氣,算命打卦的神漢巫婆們全都翻身了。
”所有的黨委成員們都還沉浸在過年酒肉的氛圍中,對鄭書記的話并沒有多少熱情,鄭天良見大家沒反應就有些生氣,大過年的,他不好發作,就壓抑着情緒說:“當然了,十一屆三中全會才開過,我們是要解放思想,應當給老百姓宗教信仰的自由。
但是,農民的小農意識太強了,有了飯吃,就不思進取了,整天打麻将賭錢。
”鄭天良說了這句話後又用錐子一樣的目光錐了副書記郭誠一眼:“我說老郭,你怎麼也帶頭打起了麻将,像話嗎?五十八歲就革命意志消退了。
要是再有人反映你打麻将,我沒權處理你,但我可以建議縣委撤了你。
”
鄭天良還是發了脾氣,郭誠副書記低着頭不敢支聲,他眼睛看着腳上的一雙新的豬皮皮鞋。
其他黨委委員們就都面面相觑,抽煙喝茶的動作有些生硬。
鄭天良說:“我們的任務不是讓老百姓有飯吃,而是要讓他們富起來,怎麼富?我們這些基層幹部們不想辦法,不出點子,還要我們幹什麼?種水稻種小麥,從秦始皇時代就開始了,餓不死,但富不起來,江蘇的華西大隊是怎麼電燈電話,樓上樓下的?辦工業!無工不強,無商不富,沒有人再說這是資本主義了。
正月十五後,我們帶各個大隊的書記們去華西大隊參觀。
我就不相信,人家的卵子比我們腦袋大。
”
骟牛卵子出身的鄭天良還是三句不離老本行地說出了一句粗話。
散會後,做記錄的黨委秘書黃以恒跑到鄭天良的單身宿舍,他動作熟練地給鄭天良遞煙點火:“鄭書記,你說的話完全正确,是經得起實踐檢驗的真理。
”屋裡很冷,黃以恒的鼻子凍得紅紅的,嘴不停地往手上哈着熱氣。
鄭天良坐在一張破舊的藤椅上,将火缽往黃以恒的面前挪了挪,說:“小黃呀,你不要把我的話看得跟鄧小平一樣偉大。
我隻是覺得我們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你有什麼好主意呀?”
黃以恒又将火缽推到鄭天良的腳下:“鄭書記,我認為公社農機廠還是要把拖拉機造起來,你又是這方面的專家。
一年隻要造個三五百台,肯定全國聞名。
”
鄭天良笑了:“小黃呀,你給我出什麼馊主意,我是學機械的還不知道,就憑這幾把鉗子錘子就能把拖拉機造出來了,你還要讓我像劉明理一樣再出洋相呀?”
六年前,朝陽公社農機廠為了向國慶獻禮,在公社書記劉明理的親自領導下,發動群衆依靠群衆,發揚人定勝天的精神,向資産階級反動權威開始挑戰。
他們要土法上馬地在公社農機廠造手扶拖拉機,從上海買了一些拖拉機零件回來後,劉明理将全公社有名的打鐵的、補鍋的還有一些木匠集中起來造拖拉機,到九月中旬的時候,十台手扶拖拉機拼裝完成,搖把一氣猛搖,果然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劉明理激動得毫不含蓄地蹦了起來,眼睛裡的淚水居然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十台拖拉機開出廠門在公社的小街上轉了一圈,除了撞毀一個燒餅鋪子,撞傷一頭拉着車的驢外,基本上沒出什麼大問題,劉明理說主要是拖拉機手技術不行,要立即強化訓練。
公社小街一泡尿能尿三圈,手扶拖拉機潛伏的危機當然也就沒有充分暴露出來。
國慶那天,縣裡的廣播提前播送了朝陽公社造出拖拉機的新聞,全縣為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