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省行政幹部學院報到的那天,三個人共同乘坐早上五點二十分開往省城的班車。
天還沒有完全亮,車站上昏黃的燈泡懸在半空圈出臉盆大的一塊光暈,有一些蟲子圍繞着燈光目的很不明确地飛着。
黃以恒幫着鄭天良提箱子,鄭天良說:“不用了,我自己來吧!”黃以恒放好自己的箱子後,又下車在車站的小攤子上買回了一大堆燒餅油條:“鄭書記、老吳同志,吃一點填填肚子吧!路上要坐七八個小時車呢。
”鄭天良不好推辭,就抓起了一塊燒餅兩根油條啃了起來,而吳成業卻拒絕了,他自己從一個帆布包裡摸出一塊自己烤的大餅,打開軍用水壺,獨自吃喝了起來。
天亮後,鄭天良發現吳成業一臉冰櫃的冷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許多。
一路上,鄭天良與黃以恒兩人隻是東扯西拉地說一些自己小孩的事,還說了一些天氣熱得太早了之類說了就忘的話。
他們誰也沒有提起四年前的事。
現在黃以恒也是副科局級幹部,更何況又是同學了。
吳成業一路上話很少,問他一句就答一句,有一句話鄭天良印象比較深,吳成業說:“并不是我們有能力才需要培養,而是需要培養我們才有了能力。
”當時,鄭天良和黃以恒都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其實鄭天良許多年都沒能弄懂裡面的意思。
在行政幹部學院期間,鄭天良跟黃以恒并沒有多少往來,他總有些别扭,而黃以恒倒是坦然得多,雖是同學,仍尊稱他鄭書記,黃以恒隔三岔五地經常請鄭天良和吳成業在食堂小餐廳加餐還弄來一點好酒“古井貢”請他們一起喝,黃以恒多次說:“回去後,我們要加強團結,相互協作,決不能辜負組織上對我們的殷切希望。
”黃以恒這句話并沒有什麼過分的地方,但鄭天良聽起來就有點刺耳,他覺得小黃用這種平起平坐的語氣跟他說話,簡直就像哥兒們一樣,于是有點自命不凡的鄭天良就說了一句不太合乎同學身份的話:“小黃呀,我倒是希望通過這次學習,能使你的組織觀念和工作作風有一個根本的轉變。
”黃以恒又敬了一杯酒:“鄭書記的話我會記住的。
”這一次,他沒有用“指示”,而用“話”,這是比較符合同學之間關系的,而稱“書記”當然是對以前一段上下級關系的認同和對鄭天良個人的尊重。
鄭天良平時跟吳成業交道比較多,他覺得吳成業是個有水平的人,他對鄭天良說中國故宮的建築讓所有進去的人都感到自己的缈小,宏偉之中的壓抑,穩重背後的嚣張,寬敞與陰暗構成互補關系。
吳成業還經常說一些讓鄭天良琢磨不透的話,他說:“你這個人就像中國傳統的寺廟,即使你本身再結實,但廟裡如果沒有人念經,沒有香火,那就隻能是一個空殼。
”鄭天良問:“此話怎講?”吳成業不說了,鄭天良就罵他:“你他媽的真該再打成一次現行反革命!”吳成業笑笑,還是不搭腔。
畢業前一個月左右的一天傍晚,鄭天良到老師那裡交掉了畢業論文《解放思想關鍵是要落實在行動上》,鄭天良的論文受到了教政治學的王懇教授的高度肯定,觀點新,問題尖銳,現實意義很強。
論文中鄭天良指出“解放思想是容易的,但解放行動卻是很困難的。
現在的領導幹部大會小會都說解放思想,但真正落實到改革行動上的很少,思想通了,行動不通。
”文中還舉到了自己在蘇南某市推銷蔬菜時被蔬菜公司領導稱為“投機倒把”。
受了教授表揚的鄭天良情緒有些膨脹,回來的路上還哼起了與年齡不相符的台灣校園歌曲《踏着夕陽歸去》,其時校園裡的樹上和樓頂上落滿了夕陽的餘輝,學員們三三兩兩地去食堂吃飯。
鄭天良到宿舍拿飯盒準備去食堂吃飯,在宿舍樓梯口,他看到了黃以恒正和縣商業局耿天龍局長說笑着從樓上下來,他們身邊還有一個很亭亭玉立的年輕姑娘,鄭天良發現姑娘的牙齒很漂亮。
耿天龍說:“鄭書記,你到哪去了,我們在到處找你。
走,喝酒去!”
鄭天良也有些意外,他說:“耿局長,哪陣風把你吹到我們這些窮學生身邊來了?”
耿天龍遞上一支煙:“這次來沒别的事,主要就是來看望你們三位‘三梯隊’的領導,請你們吃個便飯。
”
鄭天良說:“你這是什麼話,到我們這裡,我們請你喝酒,走,到食堂小餐廳點幾個菜。
”鄭天良接着就對黃以恒說:“小黃,你回宿舍拎一瓶古井貢來,菜錢算我的。
”
黃以恒有些為難地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可耿局長非要請我們出去吃飯,盛情難卻。
”
耿天龍說:“這是我私人請你們喝酒,不是用公款,這點原則性我還是有的。
”
拗不過耿天龍,鄭天良隻好說:“哪天耿局長來學習了,我們也來看望你,請你喝酒,讓你體會一下家鄉同志們的關心。
”
耿天龍笑着說:“我都五十多歲了,要是行政學院舉辦退休培訓學習班,我還是有些希望的。
”
大家都很輕松地笑了起來。
鄭天良上樓又叫上了吳成業,吳成業說他已經吃過了,鄭天良說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去,後來耿天龍也上了樓,連拖帶拽地将吳成業一起綁架到了市中心“維揚大酒店”。
在一個裝修豪華的包廂坐定,耿天龍向大家介紹了他的表侄女沈彙麗,沈彙麗站起來畢恭畢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