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鄉,路況太差,沙石路坑坑窪窪,車子開到半路壞了,鄭天良下車後,看光秃秃的土地在陽光下就像被撕碎的枯黃的古書鋪在冬天的風中,鄭天良站在風中抽了一支煙,又撒了一泡尿,上車後,他感到有些冷。
沈一飛搗鼓了好半天才将車子弄響,破舊的車子與破爛的道路相互折磨,車輪下面發出古怪的聲音,像一個殘廢的老人發出的哮喘聲。
沈一飛現在的态度很好,他上下車前都主動為鄭天良開車門,鄭天良就不客氣地對他說:“像你這樣把注意力放到開車門上的司機,我對你能否把好方向盤很不放心。
”沈一飛态度謙恭地說:“黃書記叫我一定要将鄭縣長服務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鄭縣長多多批評。
”
鄭天良問:“黃書記叫你給我開車門了?”
沈一飛不支聲。
鄭天良并沒有考慮如何讓黃以恒兌現配一輛新桑塔納的事,他在想如何讓第一期五百萬資金盡快到位,通往縣城的這條路簡單地維修一下就要花四五十萬,而實驗區的農副産品交易市場占地一萬二千平方米,即使建簡單的鋪面,加上道路水電改造,至少要六百萬,五百萬根本不夠,還有王橋集位于合安縣的“西伯利亞”,要想讓外省的商戶們都來交易,首先是王橋集聯結外省邊界的三條公路四十七公裡按初等級标準修建,至少也要三百多萬,還有二期的小商品批發交易市場的資金兩千萬能不能保證得了,縣裡的“五八十”工程資金缺口大概還有一個億左右,這種矛盾怎麼解決。
好在合安縣現在是全省經濟改革的試點縣,有省市領導的支持,銀行裡有的是錢,銀行裡的錢是國家的,國家當然不會在乎合安縣兩三個億資金的。
社會主義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拿國家的錢辦小家的事,花國家的錢比花老子的錢還輕松,有時兒子不還老子的錢,老子跟兒子動手打架,但花國家的錢沒人來跟你打架,錢不是銀行私人的,你花的錢都用在了建設上,又沒貪污,怕什麼呢?因此官員們最擔心的不是欠債,而是借不到債,一些地方官員的政績就是靠從銀行搞來多少錢而評定的,不搞白不搞,為了借債搞一點不正之風就像兒子借老子錢的時候給老子送一包點心一樣文明禮貌。
鄭天良沒本事搞錢。
鄭天良是在酒桌上找到王橋集鄉黨委書記陳鳳山的。
雖然年初六正式上班,從上到下實際上并沒有多少工作要做,縣裡有這樣一句順口溜,叫“初六上班點個卯,十五小酒沒喝好,二十上班手不熟,三十才算節過了”。
王橋集鄉政府院子裡空空蕩蕩,辦公室除了一個值班的辦事員外,還有幾隻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着,它們似乎缺少過年應有的食物,聲音有些煩燥。
鄭天良問陳鳳山在哪裡,值班的說在郭鄉長家裡喝酒。
鄭天良找到陳鳳山時,他們在郭鄉長家已經将八瓶白酒掀了個底朝天,酒肉的氣息四處蔓延,一個個喝得紅光滿面,鄭天良要是平時,可能就要發火了,但今天是過年第一次見面,而且在行政關系沒理順前算是站在别人的地盤上,他就忍住了。
他進去後隻說了一句:“各位諸侯新年好!”
陳鳳山歪歪斜斜地站起來緊緊握住鄭天良的手說:“鄭主任,你也不先打個電話來,來來來,先喝兩杯!”其他鄉幹部依次站起來跟鄭天良握手,他們的手上沾滿了酒和油湯。
沈一飛說鄭縣長已經在鄉政府食堂吃過飯了。
陳鳳山就說那就晚上到他家接着喝。
這時已是下午三點半了,鄭天良說:“老陳,我們還是先把合署辦公後的工作議一議吧。
”鄭天良用了一種商量的口氣。
陳鳳山一聽說工作,馬上就借着酒性發作了:“他黃以恒搞什麼名堂,實驗區連個招呼都不打立即上馬,一味地命令我們先配合,可王橋集鄉幹部們怎麼安排,他就像對待沒娘老子的孤兒一樣不管不問了,連個交待都沒有,你叫我們怎麼工作?”
鄭天良解釋說:“縣委還沒來得及做過細的分工安排,但你們都是實驗區籌委會的成員,王橋集鄉改為綜合實驗區後,我們現在要立即着手平整農副産品交易市場的土地,先讓機器開進去,盡快拿出工程設計方案和建設招标的條件。
這些前期規劃工作必須在正月十五前要完成,不然就不可能在年底跟縣城工業區同時舉行落成典禮。
”
陳鳳山将一杯白酒一口喝下去,聲音吵啞地說:“鄭主任,錢呢?五百萬到位多少了?我聽說才劃過來二十萬開辦費,工程一上馬,花錢如流水,現在搞工程的,可不都是優秀共産黨員,‘不見票子不拉弦’。
我說這話絕沒有對你鄭主任的不敬,我是對黃以恒沒有信心,更何況你本來就是被黃以恒排擠出來的。
”
鄭天良沉不住氣了:“你老陳怎麼能這樣說話,建實驗區是市委的決定,我也是市委任命的,而不是黃以恒任命的,怎麼能說出排擠這種沒有原則的話呢?沒錢由我來找縣裡和市裡,但你們作為實驗區籌委會成員,下午,不,馬上跟我一起回鄉政府開會!上班時間還在喝酒,成何體統!”
鄭天良一扳起臉發火,所有鄉幹部們的酒全醒了,他們抹着臉上的虛汗,紛紛離開一桌子殘羹剩湯,他們從雞鴨魚的殘骸中站起來,像一群喝醉酒的俘虜被鄭天良押進了鄉政府會議室。
他們知道鄭天良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