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舉在廳堂正中,抱着琵琶調校音色,轉軸撥弦,春蔥般修長的玉指爽脆利落,忽快忽慢地彈奏出幾組清音,雖仍未成曲調,卻如一組組各自成句的獨白,訴說心底裡某種難以任何言語表達的深刻情緒,登時把各人的心神沒收進她音樂的魔法葫蘆裡去。
弦聲忽止,舉舉清秀的玉容現出莫以名之的凄怨神色,似在感懷自己的身世,在衆人心弦顫動的期待下,低沉幽咽的弦音不徐不疾地在被深沉的晚夜包圍的芳烈院内奏鳴。
在她精練準确、精妙絕倫的按捺拈弄下,琵琶仿似從異域闖進人世的精靈,若即若離,呈現了千變萬化,難以捉摸、情深如海的美麗樂章。
大弦粗重低沉,小弦細促清幽,琵琶在舉舉的操弄下,變成她随心所欲,易如探囊的靈物,以琴音的優美線條勾勒出朦胧的景緻,暈開來的色斑,樂句與樂句間似無還有的轉折,總餘下讓人回味的情韻,充盈挑撥人心的法力。
音符串連成動人的篇章,仿佛描繪着她記憶深處某些難以排遣的片段。
弦聲再止。
當衆人以為樂曲告終的一刻,弦聲又起,似從沉寂裡攫取了新的生命力,弦聲既急且重,如陣陣打在芭蕉葉上的驟雨,如銀瓶迸裂,水漿飛濺;仿佛萬馬奔騰,刀劍齊鳴,琴音被推上令人呼吸屏止的高潮,舉舉的玉指陡然劃過衆弦,發出撕帛裂綢般的清厲弦音,戛然而止。
一曲雖終,情韻難止,廳堂仍彌漫着回腸蕩氣的氛圍。
好一會仍未有人可以作聲。
鼓掌喝彩聲首先在門外響起來,衆人如夢初醒地拍爛手掌,令羽等大多不通音律的軍漢亦忘情叫好。
一個人從大門輕松寫意地走進來,一身儒生打扮,鳳眼玉臉,赫然竟是女扮男裝的太平公主。
舉舉将琵琶交給俏婢,返回令羽身旁坐下,不知是否因演奏打開了情懷,毫不避嫌地靠貼令羽,令後者從精鋼化作了繞指柔。
各人目光全落在太平公主身上,但隻有龍鷹和萬仞雨曉得她是誰。
太平公主一副風流潇灑的模樣兒,男裝打扮絲毫影響不了她浪蕩迷人的嬌姿妙态,隻要有眼看的都知她是女兒身,但這麼樣的打扮卻為她添加了另一種風采神韻。
她亦毫不掩飾甜美的女聲,邊走邊道:“龍兄你實在不夠朋友,自己躲到這裡行樂,剩下人家形單影隻。
萬兄在說什麼?是否在洩露我的秘密?”
萬仞雨剛湊近聶芳華,告訴她來者是太平公主,聞言笑道:“公主這身人人看穿的僞裝,有何秘密可言?”
衆人大吃一驚,正要起立行跪禮。
太平公主嬌呼道:“不準施禮。
我現在不是什麼公主,而是來向鷹爺請罪的小降卒。
”
龍鷹暗歎一口氣,看着太平公主朝自己走過來,聽着她公然說出投降的話兒,曉得自己今晚将難以返回甘湯院。
對他來說,她是否面首衆多、豔名四播全不是障礙,在她尊貴的地位和堅強美麗的外表下,太平公主隻是個可憐的女子。
太平對母皇的心态複雜矛盾,既崇拜她也痛恨她,令她自暴自棄,至乎生出反叛的情緒,由于太平并不曉得法明和武曌的真正關系,憑法明的魅力和手段,又有三真妙子從中穿針引線,法明要弄她上手是水到渠成的事。
武曌正因清楚個中情況,故不忍深責。
不過太平公主忽然闖院而來,已将先前無拘無束的熱鬧氣氛破壞無遺,令羽等人人正襟危坐,更不用說如先前般與依傍的美女調笑戲谑。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聶芳華身上,後者微一躬身,道:“芳華拜見公主殿下。
”
太平公主看看她,又看看萬仞雨,笑道:“芳華夫人究竟是看在鷹爺的分上,還是萬少俠的臉子,破例出山呢?”
龍鷹長身而起,道:“你究竟是求降還是搗亂?到後面的望台等老子來。
”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乖乖地輕移玉步穿過後廳門往望台去,看得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龍鷹笑道:“大家不用拘謹,繼續行樂。
”同時心中一動,俯身向聶芳華低聲道:“賓客訂房的名冊,是不是高度的機密?”
萬仞雨現出警惕的神色。
聶芳華嬌軀微顫,輕輕道:“當然如此,鷹爺來此的事,直至你們抵達,知情者該多不過五個人。
”
龍鷹道:“五個人中至少有一個是法明的内奸。
”
言罷往院後望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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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倚欄而立,美目射出如火熱情,自然而然便充滿高度的誘惑力,特别是她香唇微張,酥胸不住高起低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