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過完年後寄回去。
伊織之所以替自己找了這麼多的理由,主要原因就是不想在離婚書上簽字。
他心裡想離婚,同時卻又想盡量保持現狀。
他心裡同樣知道,這種困惑的心緒歸根到底是由于年齡的緣故。
這樣的事,如果發生在二十歲上下時,也許會吹着口哨三兩下就已簽好。
三十歲,在文書送達的當天就可能簽上字。
而如今,年已四十過半,自然少了那份灑脫,反反複複思量起自己的子女以至反對離婚的老母親,心裡千頭萬緒。
本以為從決定離婚的時候起,所有的這一切早已得到解決,誰曾想到,一紙離婚書放在面前時,自己竟如此迷茫。
妻子竟然真簽了字。
她也許曾經煩心苦惱,但下定了決心,竟能這麼輕松地簽字。
她用楷書在規定的欄内,整整齊齊、大大方方地填上了“伊織扶佐子”幾個字。
從她的字迹上看,伊織覺察不到困惑和膽怯。
到底是女人厲害……笙子也好,妻子也罷,女人在離去的時候都幹脆利落。
此前她們曾經哭喊,或者慌亂無措,然而一旦決斷,她們便義無返顧。
也許在決斷的那一瞬間,女人成為完全擁有另一種人格的人了。
“喂,懦夫。
”
伊織罵自己道。
總是這麼愁眉苦臉,思來想去,像個女人。
不,甚至比女人更加女人氣。
“勇敢點!”
伊織又說了一句,幹咳了一聲,拿起筆,一筆一劃地認真填寫上去。
“伊織祥一郎”,他寫完了這幾個字後,又蓋上印章,長歎了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把這張紙裝到信封裡送回去,妻子就從此成為陌路人。
他雖然認為應該如此,但同時又感到像是鑄成了大錯。
現在他感到輕松,似乎從沉重的枷鎖中解放出來,但同時又感到,丢掉麻煩以後,反而有些空虛。
伊織懷着不平靜的心情回到了客廳,斟上白蘭地,仰頸而飲,醉意很快傳遍全身。
“我就一個人了……”
他自言自語的同時,突然萌生了往家裡打電話的沖動。
過去他一直想,和将要分手的妻子主動搭話很難為情,而且也不應當那樣做,但現在趁着酒勁簽了離婚書,心情反而格外輕松。
“成了别人就别人吧,沒什麼不好。
”
伊織随便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撥了電話号碼。
他以為是孩子會來接的,話筒裡卻傳出妻子的聲音。
“哎,是我……”
伊織說,妻子好像小聲地應了一聲。
“過得好嗎……”
伊織說完,自己也感到這種問法實在奇怪,大吃一驚。
“過年怎麼打算?”
脫口問出了這麼一句,這也正是一直想問的内容之一。
“回娘家。
”
妻子的娘家在仙台,每年寒暑假都回去,所以孩子們也已經習慣了。
“什麼時候去?”
“後天。
”
“這麼早!”
伊織剛想說又住了嘴。
妻子也罷孩子也好,都已經是離開了自己的人了,自己已經沒有權力說三道四。
“過年可能有寄給我的明信片,你們不在家,我可以去取嗎?”
“請便。
”
妻子的話語依然冷淡。
伊織也賭氣似的故作平靜地說道:“那個,簽好了,很快就能寄到。
”
“明白了。
”
“再見……”
他想等着妻子的責罵或者哭鬧,然而妻子卻幹脆地挂斷了電話。
伊織于是一邊後悔剛才打這電話,一邊又開始喝起了白蘭地。
伊織在四谷附近的飯店裡訂到了房間,時間從除夕的晚上開始。
他原本打算定在伊豆或房總附近暖和的地方,可在他覺得合适的地方,住房早已經被搶訂一空。
雖然找也能找得着,但是考慮到初三和霞的幽會,到底還是呆在東京方便一些。
新年的頭三天裡,東京的各家飯店裡都是人滿為患。
伊織偶然知道四谷飯店,所以試試看,結果總算在除夕當天訂到一間雙人間。
近來有許多人選擇在飯店過新年。
除夕那天六點,伊織到達飯店一看,大廳裡擠滿了拖家帶口的住客。
孩子們可能很久都沒有到過這麼熱鬧華麗的地方,高興地到處亂跑,有的孩子甚至就坐在地毯上。
伊織辦完了住宿手續後,自己拎着皮包一個人進了房間。
雖然打算新年的三天都呆在這兒,但伊織也沒什麼可準備。
除了睡衣、内衣、替換的夾克、長褲以及塞到包裡的五六本愛讀的書之外,别無他物。
他把裝滿了這些雜物的皮包往行李架上一扔,仰面躺在床上,感到大廳裡那一幕熙熙攘攘的場景就像是謊言一般虛空。
他不敢相信今天是除夕,這一年就這樣結束了。
他有一種錯覺,以為是還在工作,住進了飯店。
稍稍休息了一下後,伊織洗了個淋浴,七點鐘時,走到樓上的餐廳用餐。
無論是西餐、中餐還是日餐,到處都是拖家帶口來吃飯的人們。
伊織為了避開這些人群,到了相對空閑的地下烤肉店去吃晚飯。
那兒也一樣,不是一家子就是兩口子在吃飯,隻有伊織是孤家寡人。
“一個人嗎?”就連引座的侍者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
早知如此,就該邀上别的女人一起來共進晚餐。
在銀座的酒吧和夜總會裡工作的女人新年休假反而意外地清閑。
商店放假了,熟客們也都回家與等待的妻兒團圓。
她們各有各的情況,很少有人回老家。
對她們而言,新年休假是最為孤獨的時候。
總之,伊織覺得别人都在猜測他,認為他不是單身,就是被家庭抛棄。
他于是三口兩口地吃完飯後,又返回了房間。
酒店裡洋溢着歡慶熱鬧的節日氣氛,然而就在今夜,正是這樣的喧鬧氛圍将伊織帶進了孤獨之中。
第二天七點伊織醒了一次,看了元旦厚厚的報紙後,又睡了。
往常過年時,大年初一的早上不是去看日出,就是去參拜神社。
現在卻一點這樣的心情也沒有。
一個人起了床後正想洗個淋浴時,電話鈴響了。
真早啊,他想。
拿起電話,原來是霞打來的。
“新年好!已經醒了?”
“現在正想去洗個澡呢。
”
“真早啊,今年也請多多關照。
”
霞這麼說完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