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時,有一名州警轉過身來,審視了他一下,轉身又朝遊泳池邊上瞥了一眼,然後再次打量格雷迪,接着神情陰郁地向他走來。
克蘭中尉約55歲,高個子,鼻梁挺拔,觏骨明顯。
特裡姆——克蘭的醫生曾囑咐他要減肥,格雷迪還記得此事。
他留着沙黃色的朝後梳的短發。
有時當一宗罪案提交給一個管轄區處理而嫌疑犯在别的管轄區内被捕時,克蘭和格雷迪便一起協作辦案。
“本。
”
“傑夫。
”
“你們那個調度員解釋過了嗎?”克蘭顯得憂心忡忡。
格雷迪點了點頭,神情冷峻地說:“布賴恩槍殺貝特西後,又自殺。
究竟他為什麼要——”
“那正是我們希望你告訴我們的問題。
”
盡管在下午的暑熱中,格雷迪仍感到不寒而栗:“我怎麼會知道?”
“你和羅思夫婦是朋友。
我讨厭要求你回答這類問題。
你是否認為你可以……你願意……”
“看看屍體?”
“是的。
”克蘭緊鎖眉頭,神色更加焦慮,“要是你不介意。
”
“傑夫,正因為我的妻子和兒子已去世,所以我可以仍舊幹這個職業。
即便布賴恩和貝特西是我的朋友,我能夠做任何必要的事。
我已作好配合的準備。
”
“我猜也是。
”
“那麼為何你必須提問呢?”
“因為你已經卷入。
”
“什麼?”
“從頭做起,”克蘭說,“你先去看看屍體。
我給你看你那位朋友布賴恩手裡緊攥着什麼東西,還有怎樣緊握那支55型手槍的。
然後我們再交談。
”
一股腐爛的惡臭使格雷迪覺得鼻腔很難受。
一道齊腰高的木頭栅欄将遊泳池圍住,格雷迪跟随克蘭穿過一個缺口,踏上一處與遊泳池相連的水泥地。
有位警官在水泥地上正忙着拍些照片,那個穿灰色制服的大塊頭在一旁對攝影角度做出建議。
其餘警察見到克蘭和格雷迪到達時,便散開為他們讓道,随後格雷油看見了兩具屍體。
槍聲場面令他震驚,令他作嘔。
他的朋友均臉朝下躺在水泥地上,在他們背後有幾張紅杉木輕便折疊躺椅,他們的腦袋都朝向遊泳池。
腦袋成啥樣了呢——那是45口徑的子彈所造成的毀滅性的破壞:貝特西和布賴恩的耳後面,子彈射穿的傷口滿是黏稠、烏黑的血凝塊。
在前額,在兩條眉毛之間靠近太陽穴的地方,子彈出口處的傷口形成了一個裂開的孔——從那兒飛出的鮮血、腦漿、骨頭和頭發,散落在水泥地上。
在血腥物上方有一群讨厭的蒼蠅嗡嗡地圍着轉。
那把45口徑的手槍就在布賴恩的右手附近。
“你沒有什麼不适吧?”克蘭碰碰格雷迪的胳膊。
格雷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我盡力克服。
”雖然他擔任博斯沃什鎮的警察局長已有十年時間,但他卻很少見到槍殺案。
畢竟博斯沃什是一個民風樸實的城鎮,暴力犯罪的情況不多。
他視察過的屍體大部分是由車禍引起。
由車禍他猛然想起那場讓他妻兒送命的交通事故,這讓他覺得痛上加痛:為他的朋友,為他的家人。
格雷迪決心要控制住情緒,他強迫自己重振職業習慣,盡力保持客觀态度。
“這兩具屍體——”格雷迪努力理順紛亂的思路,“已開始腫脹。
就算天氣炎熱,也不會這樣腫脹……除非……事情不是發生在今天。
”
克蘭點點頭,“和我們推斷的差不多,它發生在昨天早些時候。
”
那個穿灰色制服的大塊頭插話說:“我做屍檢時就确認了這一點。
”
那人是本縣的驗屍官。
他打手勢讓那個州警察停止拍照,“我看夠了。
”他轉身對救護車的護理工說,“你們現在可以搬屍體了。
”接着他轉向克蘭道,“隻要你不反對。
”
克蘭考慮了一下,然後聳聳肩說:“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走吧。
”
格雷迪聽見屍袋拉鍊拉開的聲音,感到身上更加發冷。
當那些護理工戴上橡皮手套時,他為了分散注意力,就凝視着遊泳池中反光的藍色池水。
他稍感舒适時,突然克蘭開口說話,進一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原指望布賴恩和貝特西昨天傍晚回家,”克蘭說,“當時布賴恩的姐姐打了電話,但無人接聽,她料想他們一定改變了計劃,準備在此過夜。
但今早她再次打電話時,仍然無人接聽,一直等到今天上午,還不見布賴恩回來給他那家餐館開門,他姐姐着急了。
因為這地方沒有安裝電話,所以她姐姐開車來到此地……”
“發現了屍體,”格雷迪說,“随後打電話給你。
”
克蘭點點頭。
在後面的營地上,護理工們匆忙地擡起脹鼓鼓的屍袋放上一個輪床,接着推着它朝一輛救護車走去。
格雷迪迫使自己繼續往下說:“看來他們兩人當時坐在折疊躺椅上,面對着遊泳池。
子彈的沖擊力把他們推出了椅子。
”
“和我們估計的一樣。
”克蘭說。
“現場情況表明他們當時沒有在争吵,至少還沒有嚴重到使得布賴思憤怒到槍殺貝特西,然後意識到自己所幹之事,開槍自殺的程度。
”格雷迪的喉嚨擠緊。
“當人們互相争吵時,他們通常采取站立姿勢。
但這兒的情況幾乎像是他們倆面對着遊泳池坐在椅子上。
然後布賴恩走去拿手槍,要麼就是他已經把槍握在他手裡了。
但為啥?為啥他決意殺死她?而且如果貝特西知道布賴恩有槍,為啥她還會坐在哪兒?”
“是布賴恩一手策劃的。
”克蘭說。
“很明顯,否則他不會準備好那支手槍。
”
“那還不是我所知的布賴恩策劃的惟一原因。
”克蘭指着地下。
“看看那支槍。
”
格雷迪的目光放低投向水泥地,避免去看遊泳池邊上那些黑色的血凝塊,和形成對照的先前屍體所在處用白粉筆畫出的輪廓圖。
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武器上。
“是的,”他歎息道,“我明白了。
”那支口徑45手槍的槍栓退回到底,突出在撞針的後面。
格雷迪知道,一支口徑45的手槍要呈現那種狀态,隻有當槍柄中的那個彈夾是空的才能做到。
“布賴思沒有填滿彈夾,他隻裝入兩顆子彈。
”
“一顆給貝特西,一顆給他自己,”克蘭說,“那麼給你什麼啟示呢?”
“布賴恩仔細地考慮過這個陰謀。
”格雷迪感到吃驚,“他崇拜槍支。
他之所以沒有填滿彈夾,是因為他知道在開了第二槍後,那支槍會自動擊發。
他自殺後,跌倒時手槍便從他手中落下。
他不想讓發現他的人拾起一支填滿子彈的槍,這槍可能走火,也許會殺了拾槍的人。
他竭力使這件事幹得幹淨利落。
”
格雷迪使勁地搖着頭。
幹淨利落?多少可憐的措辭,但那卻是布賴恩的思路。
布賴恩總是擔心他所射中的一隻動物也許隻是受傷,逃到森林裡遭受數小時的痛苦,甚至是受幾天的罪,然後才死去。
正因為有這種意識,布賴恩安排殺死妻子後自絕的方式才如此幹淨利落。
兩槍有效地擊中兩個死者耳朵背後柔軟之處——通往大腦的一條捷徑,一瞬間毫無痛苦的死亡——至少在理論上說得通。
隻有死者才知道是否他們死去時确實毫無痛苦,不過他們已經不可能談論這一點了。
格雷迪眉頭緊鎖得太厲害了,以至于他的頭都疼起來了。
他一邊按摩太陽穴,一邊設想子彈如何穿過貝特西的頭顱,然後又穿過布賴恩的頭顱。
他打量了一下克蘭,說:“通常有人這麼幹是由于婚姻問題,嫉妒心所緻。
其中一人有外遇。
但就我所知,布賴恩和貝特西之間的關系是忠誠的。
”
“我肯定會弄清楚。
”克蘭說。
“我也會。
我能想到的其他惟一的理由,就是貝特西也許患有不治之症,他們一直隐瞞着這種病,因為他們不想讓朋友們操心。
當疾病變得更為嚴重,當貝特西無法忍受病痛時,布賴恩——得到貝特西的允許後——就阻止這種痛苦,接下去因為布賴恩無法忍受缺了貝特西過日子的痛苦,他就……”
“我做屍檢時會查驗的。
”那個驗屍官說。
“我将和她的醫生談談。
”克蘭堅定地說。
格雷迪既悲傷又迷惑:“這件事怎麼會把我牽連進去呢?你告訴我有關他的手,他手上握着某樣東西。
”
克蘭的神色有些勉為其難:“恐怕沒有什麼好辦法處理此事。
對不起,我不得不向你挑明,布賴恩留下一張字條。
”
“我正想問問他是否留過言。
我需要答案。
”
克蘭從他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塑料袋,裡面裝有一張字條。
格雷迪低聲說:“如果布賴恩留過字條,那就沒問題了。
将他裝填那支55型手槍的方式來看,無疑他在制定一個仔細的計劃。
也許與……”他不禁哆嗦了一下,“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貝特西事先同意。
”
“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克蘭說,“但還沒法證明。
他将這張字條留在手心,然後緊握住手槍的握柄。
當那支55型手槍從他手中墜落時,字條便粘在他的手指上了。
”
格雷迪看着字條,不禁渾身戰栗。
那字條是用黑色油墨顯眼地打印出來的:“告訴本·格雷迪,并将他帶來此地。
”
這就是全部内容。
而且含義太多。
“帶我來此?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