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這些人餓肚皮。
我要去确認廚房是否已準備就緒。
”
“當然,”格雷迪說,“很對不起打擾你。
我正想要……對不起,艾達。
我之所以要來這兒,是為了告訴你,我深表同情。
”
艾達眼望一個女招待說:“8号台還要那些洋蔥圈。
”
格雷迪轉身便走,不去理睬工廠工人尾随的目光,離開了小酒館。
當那扇網格門發出軋軋聲關上時,當他步履艱難地經過那些小噸位運貨卡車、走向他的巡邏車時,他聽見那些顧客打破沉默,私語聲響亮得足以淹沒另一首哀歌,這首歌是由巴迪·霍莉演唱的《我猜它不再有關系》。
他用無線電話與辦公室聯系,告訴調度員他要回家去。
然後他神色嚴肅地開車,沿着落日餘晖下樹木夾道的大街,向着他曾和妻兒共享的一所平房驅車而去。
那所房子。
它使他夢牽魂繞。
他時常考慮要賣掉它以便逃避由它喚起的記憶。
然而,就像他不能處理海倫和約翰的遺物一樣,比如他們的衣物,海倫過去喜歡收集的紀念品大杯子,以及約翰一直醉心玩賞的電子遊戲機,格雷迪沒有自信心去處理掉舊居。
回憶折磨着他,是的,但沒有回憶他活不下去。
與此同時,房子裡空蕩蕩的感覺使他頭疼,因為自從海倫和約翰去世以來他沒有維修過,因為他今年春天沒有像海倫那樣種些鮮花,因為房内缺乏生氣,落滿灰塵。
當他進入廚房時,他接下來要幹什麼是毫無疑問的。
每當他回到家裡總要做同樣的事,自從他的親人亡故以來,每個夜晚他都如此。
他直接走向一個茶具櫃,取出一瓶威士忌酒,往一隻玻璃杯裡倒上3英寸酒,加入冰塊和水,三大口飲下了大部分酒。
他閉上眼睛,大口地呼氣。
在那兒,“有同情心的朋友”組織在他們的忠告裡強調說,悲傷中的人們不應該在酒精裡尋求慰藉。
布賴恩和貝特西同樣強調過那個忠告。
格雷迪也曾注意到,在營地内沒有酒瓶和啤酒罐。
不管是什麼原因導緻那場謀殺式的自殺案,由喝醉酒引起的憤怒不會是其原因之一。
他假裝接受那些“有同情心的朋友”給予的忠告。
但是一到晚上,在深深的悲痛中,他越來越多地倚賴波本酒使他健忘。
雖然酒精并不能真正消除他的記憶。
酒精起到的全部作用就是讓記憶模糊,使記憶稍微可以忍受,讓他麻木到足以入眠的地步。
一旦波本酒對他的損害達到了使他說話含糊的程度,他會戴上答話機,如果電話鈴響起,如果該信息是由他的辦公室發來的重要事務,他會使勁振作一下,拿起電話,說上幾句小心謹慎的話,努力掩蓋他是多麼的無能。
如有必要,他會咕哝說他生了病,并命令他的屬下去應對緊急事務。
隻是在這些情況下格雷迪才會違背職業規則。
不過正如他未能維修這所房子一樣,他知道而且害怕某天晚上他會出差錯,無意中讓外面的人知道他在其他方面也遭到失敗。
然而此刻害怕已無關緊要,悲痛才起作用。
他匆忙地又倒了一杯酒,這次少加了一些冰塊和水,他幾乎很快地喝下了那杯重新倒入的酒。
布賴恩和貝特西,海倫和約翰——統統不存在了。
格雷迪頹然靠在吧台上哭泣,内心深處的情感噴發擠壓着他的喉頭,使他的雙肩抽搐着。
突然電話鈴響起。
他吃了一驚,轉身朝挂在後門邊那堵牆上的電話機走去。
電話鈴又響了。
格雷迪還沒來得及戴上答話機。
他那副模樣好像不知道是否要讓電話鈴聲一直響下去。
布賴恩和貝特西,海倫和約翰……他所想要的就是獨處,以便他能哀思。
但是那個電話也許是他的辦公室打來的,也許非常重要。
他擦去臉上的淚水,挺直腰闆,思慮片刻下了決心。
波本酒尚未發揮作用,他仍然能夠毫不含糊地交談。
不管這個電話有關什麼事,當他還有能力時,也許能夠應付。
當他拿起電話時手有點發抖:“喂?”
“是本嗎?我是傑夫·克蘭。
你在家時打擾你,我感到抱歉,但事情很重要。
我打電話給你辦公室時,你的一位屬下告訴我你在家。
”
“要緊事嗎?是什麼事?”
“我獲得幾個姓名,告訴我你是否熟悉。
詹甯斯,馬特森,蘭德爾,蘭利,貝克。
”
格雷迪全神貫注。
“那些名字和面孔對不上号,我沒遇見過其中任何人。
至少沒給我足夠印象讓我記得他們。
”
“我一點不奇怪,他們并不……他們沒住過博斯沃什。
他們都來自鄰近城鎮,在西面,在這兒與匹茨堡之間的地帶。
”
“那麼他們為啥如此重要?我不明白。
”
“他們都死于上周四。
”
“什麼?”
“我們檢查完布賴恩的營地後,駕車返回總部。
我們一直在讨論那場變故。
有一個沒參與這次任務的屬下,聽我們提到布賴恩和貝特西·羅思,引起他的注意。
他對我說,他聽說過這兩個名字。
就在上周四,他參與調查的一起最嚴重的交通意外事故中,有10人遇難,全部在一輛廂式貨車内。
一輛雙輪拖車的司機爆了一個輪胎,車子失去控制,撞上了他們。
調查顯示,在廂式貨車内的遇難者都是前往山區去參加一個7月4日的慶祝活動的,就是去那個營地。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跟你談談的原因。
那個營地屬于布賴恩和貝特西·羅思。
”
格雷迪握住電話的勁頭如此之大,以至于手都在痙攣,他問道:“他們10人全部遇難?”
“他們在一個地點集合,離開各自的轎車,全部進入那輛廂式貨車。
”
又一場該死的交通事故!格雷迪心想,就像海倫和約翰遭遇的!“因此我憑着直覺,打了一些電話,”克蘭說,“打給死者親屬。
我所獲悉的是布賴恩和貝特西躲開了,他們沒有去博斯沃什舉行的悲傷聚會。
他們去了這兒附近的幾個城鎮。
還記得那個營地,在最小的那所房子裡,當時我在琢磨牆上那些照片嗎?你稱其為神龛。
噢,我便産生一個念頭——因為照片中有兩張展示了布賴恩和貝特西的兩個死去的孩子,就可能存在一種模式,而且也許别的照片展示的也是死去的孩子。
”
“我還記得。
”
“喏,我是對的。
死于那場車禍的夫婦中的每個人,在幾年前都失去了孩子。
你對那個建築物的描述很正确——它是個神龛。
根據親屬的要求,那些父母在壁爐上方挂出那些照片。
他們點亮蠟燭,虔誠祈禱。
他們——”
“簡直是一場噩夢。
”格雷迪說。
“你了解的噩夢比我所能想像到的更多。
他們總共12個人,一個奉獻同情心的私人俱樂部。
或許那就是布賴思精神失控的緣由。
或許他殺了貝特西然後開槍自殺,就是因為他無法忍受更多的痛苦。
”
“也許是。
”格雷迪戰栗不已。
“年紀較大的孩子的照片,穿軍裝的那兩個小夥子戰死在越南,事情過去很多年了。
”
格雷迪心想:我會覺得事情永遠沒過去。
“主要問題在于如今我們得到一種解釋,”克蘭說,“布賴恩和貝特西準備了一個周末聯歡會,但是結果事與願違,它轉變成一個沉重壓抑的周末,而且……隻剩下他們倆人孤零零地在營地那兒,布賴恩決定不能再繼續活下去。
太多的悲傷,太多的見鬼事。
因此他槍殺了妻子。
出于我們知道的全部原因,他得到她的允許,然後他就……”
“開槍自殺。
”格雷迪長籲一聲。
“清楚了嗎?”
“我們能發現的大概就這麼多了。
上帝保佑他們。
”格雷迪說。
“我意識到對你而言,談論這事有些困難。
”克蘭說。
“我能應對。
你幹得不錯,傑夫。
雖然我無法說我很快樂,但是你的理論概括足以讓我的大腦歇口氣了。
我感激你的來電。
”格雷迪很想尖叫。
“我隻是想你會樂意知道。
”
“當然。
”
“假如我聽到更多的消息,會再打來電話。
”
“好極了,很好。
就那麼做。
”
“本?”
“什麼事?”
“我不願意重犯一個錯誤。
如果你需要某個人談談心,就打電話給我。
”
“那當然,傑夫,如果我需要的話,就指望它了。
”
“我指的是我說過的話。
”
“當然啦。
我指的也是我答應的。
如果我需要跟你談談,我會打電話。
”
“這正是我想要聽到的話。
”
格雷迪放下電話,離開那堵牆,走過廚房。
他又走向那瓶波本酒。
次日清晨很早的時候,就在4點鐘,格雷迪咳嗽發作,在床上掙紮。
雖然酒精催他入眠,但當它的效果減少時,他過早地意識清醒,過早地面對他的生存,盡管他還不願面對。
他的腦袋在突突地抽痛,雙膝在顫抖。
他跌跌絆絆走進浴室,吞下幾片阿斯匹林,用手掌将水捧進他的口中,才發現還穿着他的制服——在他橫倒在床上之前,他尚未更換過衣服。
“告訴本·格雷迪,并将他帶來此地。
”那張令人心驚膽戰的字條栩栩如生地喚起格雷迪的記憶,就如同當時,他痛苦的目光從那兩具屍體上移開,看到克蘭遞給他的用塑料袋封好的那張字條上的字時一樣生動。
“告訴本·格雷迪,并将他帶來此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