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隻蠶那樣吐着絲織着繭,要把自己整個兒封閉起來了。
還有另一個人也一定是感興趣的,那就是周雨杉了,她是研究犯罪心理的,又是審訊專家,據說楊濤原來的目标就是她,可惜她現在查出來得了白血病,正在北京的大醫院裡等待骨髓移植呢。
門力生雖然住在遠離市區的療養院,但是并不能遠離紅塵,超越于世俗之外。
上到張謇之類的省領導,下到素昧平生的平頭百姓,常有三三兩兩的人趕到療養院去探望他,有時甚至是車水馬龍,頗為熱鬧而喧雜。
人們來了,不管熟悉不熟悉,圍成一圈坐着,門書記門書記地叫着,他便顯出很開心也很滿足的樣子,好像已經完全從那場可怕的噩夢中解脫出來……但是和原來班子中的一些老人見了面,比如即将到人大任職的柳成蔭,說着說着話題由不得就轉到了那個傷心而悲壯的日子,在場的人便無不唏噓不已,滿屋子響起一片歎息和啜泣聲,反倒是門力生打起精神,強顔歡笑地把大家安慰一番……記得有一次,柳成蔭又來了,兩個人連着下了幾盤棋,柳成蔭忽然感慨地說:
“細想一想,中國這象棋也設計的真有意思。
兵、卒是隻能進不能退,士、象是隻能圍着領導轉,老将則連中宮也不出。
兵卒車馬炮這些東西死的死亡的亡,兩個老将面也不見,和了,再來一盤,這不等于無所謂勝也無所謂負了?”
門力生立刻白他一眼:“胡說,怎麼能勝負不分!誰先丢的炮,誰先失的馬,這就是勝負嘛。
即使最後和了,也還有一個誰與誰和的問題呢。
就比如咱們那一仗,你說最後誰勝了?”
“當然是您,可是……”
“最後的勝利者隻有一個,雁雲。
今兒不說這個了,我們一起去看個人吧。
一年來人人都來看我,其實我也一直想看望一個人,隻是總沒有情緒。
——一葉,你幫我們安排一下。
”
原來,老爸一直想看的這個人就是二楞子。
自從四川回來,她也再沒見過二楞子的面了。
隻知道他已經安排了工作,好像是一家負責收費的全額事業單位。
然而,等門一葉拿着楊濤留下的那張條子,帶着老爸和柳成蔭找到這家單位,單位負責人卻頗為作難地說:
“真是對不起,我們也不知道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這個人來上了不到一個月班,就非辭職不可。
問他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聽說最近又幹上他的老本行了,隻是從金山挪到了雁雲城裡來,有時候在大街上你們就能看到的。
新買的三輪車,上面搭了個布棚子,兩面分别寫着:二楞三輪車,千裡送嬌娥。
生意倒是不錯,車後面啥時候都跟了一哨子人,特顯眼的……”
在回來的路上,門力生一邊往街上瞅,一邊說:“你是本地人,金山的故事流傳多少年,你想過沒有,隻見人進去,不見人出來,為什麼?”
“這我也想過,無非兩種情況。
一是左拿一件,右拿一件,累死了;二是拿起這個,放下那個,想死了。
總而言之一個字,貪。
”
“可是,我最近聽說,這故事裡面還有一個情節,從古到今還真有一個人出來了。
你知道這是個什麼人?”
“這我還真不知道。
”
“一個殘疾人,兩隻手都沒有。
所以他進去以後,看到這麼多好東西,自己什麼也拿不走,隻好跌跌撞撞退了出來。
誰知道一出來人們就驚呆了,他原來沾的一身黃土,竟都是閃閃發光的金子啊……”
門一葉忍不住插嘴說:“老爸你忘了,這故事是二楞子講給我,我最近又講給你的。
”
兩個老頭子都看看她,再沒有吱聲。
夜已經很深,天也許馬上又要亮起來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門一葉已經鬧不清楚,這是多少個不眠之夜了。
那場可怕的噩夢過去快一年了,盡管書記住院,市長是新來的,雁雲依舊保持着高速發展的态勢,各項指标的增長率全都在兩位數以上。
當她來到療養院,無意中談起這個的時候,一直萎靡不振的門力生突然又興奮起來,兩眼閃閃發光,連着說了許多感謝雁雲人民的話。
最後才平靜地告訴她,最近省委又研究雁雲的班子了,在他的提議下,已經裝了假肢的楊波就要代他出任新一任市委書記了,而他,也終于可以從此安心地頤養天年了……
說到這裡,門力生眼裡突然噙滿了淚,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想到了媽媽的緣故,她當時卻哇地一下哭出聲來。
這是沒有月亮的一個夜晚,天穹上亂雲飛渡,間或閃爍着幾顆微明的疏星。
她不懂天文學,弄不清楚那是屬于超新星還是白矮星。
但是,在天際一抹淡淡的微明中,最亮的那一顆一定是啟明星了。
東長庚而西啟明,這是常識告訴她的。
記得有一次翻什麼書,上面有一句話說,上下臧否,啟明如何如何……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亂了,趕緊離開陽台,又在床上躺了下來。
二楞子沒找到,這個條子該怎麼辦呢,是真的該給他送去,還是幹脆到墳上燒了祭奠一下媽媽呢……是的,已經快過去一年了,她依然想不清楚,卻終于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