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子了。
現在這些沒文化的人很難說,該不會是铤而走險,來向我詐騙什麼的吧?門一葉一邊這麼胡思亂想,一邊就盡可能溫和地說:“說吧,我想起來了。
你找我一定有什麼事的,我現在真的很忙,正在開會呢。
”
這個姓楊的又在電話那面嗫嚅起來,好半天似乎才下了決心:“我想向你借點兒錢,就借幾天。
”
狐狸尾巴很快露出來了。
但是,這倒有趣,說不來還是一個挺好的采訪題目哩。
她極力掩飾住心裡的不快,又說:“那你說說看,你想借多少錢?”
“……三千。
”
“不多不多,一點兒也不成問題。
不過我好像記得,楊市長不是你的哥哥嗎,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卻突然間想起我來了?”
電話那面又沉默起來,好半天才說:“我不找他,我就是死也不會找他的……這事一下子說不清。
你能借給我,我太高興了。
那一天我就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
其實也不一定真的拿那麼多錢,隻要你能過來一下,也許就可以擺平了……”
門一葉差點要笑出聲來。
好哇,不僅要借錢,還讓我送過去,是不是還想“借”我這個人呢?想的倒美!且看他下一步再怎麼表演吧。
“那好吧,我立刻就給你送去——可是你現在在哪裡呢?”
“在……派出所,是……兒童路這一個……”
說這話的時候,他好像問了一下身邊的什麼人,電話裡一片叽叽嚓嚓的聲音。
直到這時,門一葉才有點兒意識到,也許這個姓楊的不是詐騙,是真遇到什麼麻煩了。
但是,就憑這麼一句話,怎麼可能完全相信一個自己毫不了解的人呢?她隻好沉吟起來,連說這事要等一下,手頭上一下子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的錢來……然後又将信将疑地說:“你沒事跑到派出所幹什麼,你的那個朋友呢,是不是也和你在一起呀?”
“我我……犯事。
實際上又沒什麼,是是他們說我犯事了……”電話那面的聲音愈來愈低,幾乎都聽不清楚了,“這事反正說不清,等你過來就知道了。
你是記者,他們怕你的……你說我那個朋友二楞麼,你不知道,他收留了一個癱瘓的四川女人,家裡沒錢了,他要把那女的送到四川去,已經蹬着三輪車出發好幾天了……”
“是嗎,那……他為什麼不坐火車?”
“錢,那得多少錢,他坐得起嗎?”
錢,又是一個錢字,門一葉突然沉默下來,再也無話可說了。
簡簡單單的一個漢字,真的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得足以讓一個男人在這麼大熱的天去玩命哦……她覺得自己的心都有點顫抖起來:“那……他準備把她送到什麼地方?”
“四川吧,我聽說大概是廣元……”
“就這樣蹬着三輪車去……四川廣元?”
“是。
我說他也是發瘋了……”
電話那頭還在喂喂地說着什麼,門一葉卻再也聽不進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樣坐下來,又坐在什麼地方。
電話機扔在一旁,嘟嘟地叫個不休,但她已再也沒有勇氣重新拿起來了。
從這裡到四川,相隔何止數千裡,一輛破舊的三輪車,一個半癱的病女人,身上又沒有一分錢,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悲鳥号古林,子規啼夜月……她愈想愈感到後怕,甚至都有點恐怖了。
依舊是原來的日報社,依舊是原來的辦公室,但是一切都仿佛在頃刻之間改變了。
恍惚之間,她簡直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文明史前天崩地坼的洪荒時代……從小到大這麼些年,錢在她眼裡從來也不過就是一些可以換回東西來的紙片而已,有時候多些,有時候少些,但是她從來也沒有如此切膚地覺得,這些紙片子竟然具有如此沉重的分量,有時隻要不多的幾張就足可以把一個人壓死一輩子……她于是想起了莫泊桑的小說《項鍊》,也想到了《羊脂球》。
她不是一直在尋找素材嗎,其實隻要你睜開眼,現實中不是到處都有動人心魄的活劇在上演嗎?
她什麼也顧不得了,匆匆向同事們借了幾千塊錢,就打個車直奔兒童路派出所。
同時一路上打着手機,向有關領導請示,趕緊再派一個人,一起去把那個已經上路的二楞子給追回來……
然而,當門一葉趕到派出所,楊濤早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