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不說?!”
“不不。
那厮給……給了奴才五……五萬兩銀子,隻當時是為着……”
“少與朕打馬虎眼!五萬兩,限你一日光景送了戶部,若少了一文制錢,看朕輕恕了你?!”揮手止住嘴唇翕動的奕劻,光緒又道,“背地裡還收了多少賄賂,都悉數交了過去,過了這時限,外邊但再有議論,可莫怨朕不與你這皇叔臉面。
”
“奴才……遵旨。
”
光緒沉吟了下,嘴角吊着一絲冷笑,将手中诏谕晃了下:“你去趟園子,将這個與老佛爺看了,然後給朕回話。
”奕劻前門去虎後門遇狼,驚怔地仰臉望眼光緒,遲疑下接了光緒手中诏谕,隻看了“明定國是”四個字兒,已是吓得半死,臉色如月光下的窗戶紙價煞白:“皇上,這旨意——”
“怎的,嗯?!”
“奴才該死,這……這谕旨奴才實在不敢……不敢代奏,還請……”
光緒掃了眼奕劻:“你怕老佛爺怪罪,就不怕朕不悅嗎?!”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去吧!朕在養心殿候你回話!”說罷,光緒腳步橐橐地拾級進了前殿。
失魂落魄,提心吊膽,惶惶如夢遊人價在頤和園見駕,奕劻直覺着一顆心似乎業已遊離于身體之外。
然而,事情的發展遠遠不是他想象的那般,慈禧太後沒有聖顔大怒,相反,她的面色出奇地平靜。
她應允了明定國是、應允了變法自強,條件隻有一個:不可重用康、梁,要賞官亦隻能給六品以下的。
京師沸騰了,神州大地沸騰了,而康有為蟄居的金頂寺,則更是渾渾噩噩、茫茫雜雜開鍋稀粥價熱鬧。
聽着那一聲聲“皇上召見之後,必将大用”,康有為嘴裡連聲客氣“哪裡哪裡”,隻心裡卻喝了蜜般的甜,總想着維新诏書既下,凡籌措變革,怎生也少不得他,至于青史留名,亦水到渠成必然之事。
因此整日裡喜滋滋樂哈哈,先時稍斂的傲氣又悄然升了起來,出門車馬仆從如雲,俨然已是軍機大臣的派頭。
張謇二十七日一早抵的京郊,稍事歇息,待得晌午人少車稀,方在王五陪同下進城直趨金頂寺。
“施主,帖子!”
在寺門前下車,但見四下裡人頭攢動,張謇攢眉尋思着進前拾級便欲進去,隻卻被門上攔住。
張謇與康、梁稔熟,彼此哪曾備過名帖?止步笑望着身前小沙彌略一拱手道:“在下來得匆忙,忘了帶帖子,煩勞師父進去通禀一聲,便說有位南通張朋友拜晤。
”“阿彌陀佛。
”那小沙彌單掌合十于胸前略一躬身,道,“康大先生客人多,施主既未曾帶帖子,還請先回,備了帖子再來吧。
”
“這位老爺是應康……康大先生之約前來拜晤的。
”王五劍眉微皺了下,壓着嗓門道,“師父行個方便,如何?”
“非貧僧不與通禀,實康大先生吩咐,未有帖子者一概不見,五品以下官員一概不見,還請二位施主多多包涵一二。
”
“這是寺院還是官廳衙門?!即便是衙門——”
“張……張兄少安毋躁,此地人多眼雜,莫因此小事而——”見康廣仁送客出來,王五戛然收了口,丢眼色暗示下張謇,快步迎了上前,“在下見過二先生——”“喲,原來是李爺呀,失禮、失禮。
”康廣仁打個馬虎眼,拱手向衆人告辭,近前躬身道,“季直兄——”
“令兄這好大的排場呐。
”張謇輕輕一哂,道。
“季直兄千萬擔着些。
家兄定的規矩,是應付那些不相幹有事相求之人的。
我輩至交,怎會拒之門外?”康廣仁低聲道着将手一讓,“季直兄請,幼博這便陪您進去。
這兩日登門求晤者走馬燈價一撥接一撥,其中有我輩志士,隻卻亦不乏投機鑽營之徒,家兄精力有限,又最惱恨這種人,沒奈何方想了這招兒。
對了,季直兄幾時進的京?紗廠情形還好吧?”
“先時所籌股金所剩無幾,而水、電、煤加上工地上五六百執事、工役,每天開銷浩大,倘再籌不到款,恐怕難以維持。
”張謇長長透了口氣,邊踱着碎步,邊歎道,“原本拟月中進京的,隻在南京劉制台那延誤了數十天,今兒一早方抵京。
”“創業難,自古皆然。
季直兄莫要灰心才是。
”康廣仁沉吟了下,接着道,“如今皇上已然降旨變法,相信不日便會好轉。
至于目前,現下我輩維新志士齊集京師,走動走動,不難籌到銀子的。
”
“不用了。
南京劉制台已應允先借十萬與我。
”
“季直兄信他真會與你銀子?”康廣仁眉棱骨抖落了下。
“劉制台思想開明,雖與南海兄主張頗有微詞,隻變法維新卻亦贊同。
更況目下形勢如此,想他不會借口推辭的。
”張謇說着自懷中掏出一信劄,“這是叔峤家信,我順道帶了過來,幼博兄見着,代為——”
“叔峤兄說酉時便過來的,季直兄——”
“我拟見過令兄便欲離京。
翁相雖說開缺回籍,隻地方上滋擾不斷,想必奉了上頭意思。
但要他們聞得我這翁相弟子忽然進京,于他怕更不利的。
”聽得堂屋内人聲喧雜,張謇望眼康廣仁道,“令兄現下——”
饒是在權力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載,甚大風大浪都經曆過,隻面對風起雲湧的變革潮流,慈禧太後仍是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為此,她釜底抽薪,強迫光緒帝頒下了朱谕:協辦大學士翁同龢近來辦事多不允協,以緻衆論不服,屢屢有人參奏。
且每于召對時,咨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見于辭色,漸露攬權狂悖情狀,斷難勝樞機之任。
本應查明究辦,予以重懲,姑念其在毓慶宮行走多年,不忍遽加嚴譴。
翁同龢着即開缺回籍,以示保全。
“吏部還有幾人在裡邊說着話,季直兄書房稍候,幼博進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