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後身子動了下,睜開眼掃了下衆人,半晌,說道,“都起來吧。
賜座,賞茶。
”衆人慢慢起身,斜簽着身子坐了。
世續咽了口口水說道:“幾日沒見老佛爺,不想竟憔悴成這個樣子,真……”說着,仿佛動了真感情,眼圈一紅,眼角兩滴老淚淌了出來,“真叫奴才們瞅着心裡不是個滋味。
這究竟——”
“蓮英,扶我起來。
”
“老佛爺,您身子骨虛,還是躺着吧。
”
“罷了,好歹也就這回了,扶我起來!”
“嗻。
”
慈禧太後的語氣很淡,似一泓秋水,讓人無從揣摩。
奕劻聽着直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耳朵裡嗡嗡直響,滿是狐疑地看了一眼慈禧太後,見她兀自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自己,忙斂神低首輕咳兩聲,道:“啟禀老佛爺,兩廣總督張人駿電奏,廣州、肇慶等地飓風為災,請求朝廷予以赈濟。
”接杯啜了口參湯咽下,似乎在聚積着力氣,半晌,慈禧太後方開了口:“時下南方革命黨人作亂,此事斷不可小觑,回頭該撥錢糧的就撥過去吧。
載沣,這事回頭由你督辦。
”
“嗻。
”
輕描淡寫一句話,隻聽在奕劻耳裡,卻好似用鞭子照着心在猛抽,滿殿裡死寂無聲!勁風吹得窗戶紙一鼓一吸,不知什麼時候,漫天竟飛舞起雪花。
慈禧太後一動不動地望着窗外院落裡旋舞着的雪片,良久方道:“還有什麼事,說吧。
”
“回老佛爺,天津來電。
”奕劻兀自揣摩着慈禧太後先時言語,聞聲忙不疊收神回來,“俄國軍艦昨夜突抵我大沽口外。
”
“又為的何事?!”慈禧太後用陰郁的目光掃眼奕劻,本來就蒼白的臉變得更加青暗。
“電文上沒說。
”奕劻低頭看了眼衆人,“不過奴才已讓催問了。
”慈禧太後發洩胸中郁悶價長長籲了口氣:“你們是什麼意思呢?”
“老佛爺,奴才們意思,這……這莫管他為的何來,要緊的還是趕緊派人過去,打發了他走。
時日一久,恐沒事也會給他生出事來的。
”奕劻細碎白牙咬着嘴唇沉吟了下,欠身道。
“你們尋思着誰過去合适呢?”
“沙俄狡詐成性。
”見慈禧太後望着自己,鹿傳霖這時間沉吟着開了口,“慶王爺職掌總署有年,經驗老到非他人所能及。
奴才竊以為,為免萬一,還是慶王爺親自出面穩妥些。
不知老佛爺以為如何?”
“慶王爺雖說辦差多年,經驗老到。
隻年事已高,又總攬朝事,豈可輕易離開?”不待慈禧太後有所言語,袁世凱輕咳一聲插了口。
慈禧太後不置可否,微蹙蒼眉凝視着窗外漫雪紛飛的天穹。
李蓮英目光一跳,陰冷地掃眼鹿傳霖,道:“相爺也不想想,此去天津少說也要十數天光景,朝裡朝外每日裡那麼多的事兒,誰來擔着?莫不成還要老佛爺擔着不成?”鹿傳霖仿佛被電擊了,渾身震顫了下,嘴唇翕動着欲言語時,不想李蓮英卻自轉臉向着慈禧太後接着道,“老佛爺身子骨萬萬再操勞不得的,奴才看——”
慈禧太後神情似乎有些呆滞,古怪地一笑,說道:“依你意思,我這是不行了,是嗎?那以後這大小事兒該讓誰操勞呢,嗯?”
“這……這自然還是老佛爺拿主意的。
”李蓮英眉棱骨不安地抖動了下,“天地良心,奴才絕不敢存半點邪念的。
老佛爺——”“夠了!”不待他話音落地,慈禧太後冷冷一哂。
不用李蓮英攙扶,她徑自坐直了身子,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目光掃眼衆人,似笑非笑道,“原以為我這快不行了,再沒得戲看了。
不想你們這陣子卻是一出接着一出,精彩!真夠精彩的!”
“老佛爺——”李蓮英身子一個激靈,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你怎樣?!”慈禧太後蒼白的面孔上漸漸泛起潮紅,陰冷的目光宛若暗夜裡悠悠晃動的鬼火,咬牙道,“算我瞎了眼,竟将你們選在身邊!”她說着“啪”地一擊案。
“看我沒幾口氣了,是嗎?!鈎心鬥角,鑽營門戶,你們做的那些子事瞞得住誰?!莫說我這還沒咽氣,便我去了,你們也别想落個好!”說着她猛烈地咳嗽兩聲,李蓮英忙上前輕輕給她捶背。
“滾!我這用不着你獻殷勤!”
“老佛爺,”醇親王載沣猶豫着起身上前,低聲溫柔地撫慰道,“火大傷肝,您生不得氣了——聽奴才句話,成不?”
“老佛爺?他們隻怕正盼着我早去呢!”慈禧太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鹿傳霖,你拟旨。
慶親王奕劻、軍機大臣袁世凱貪私誤國、疏于職事——”兀自說着,慈禧太後徑自收了口,似乎在揣摩着什麼,良晌,虛擡了下手,“罷了,念在都多年操勞的份兒上,就算了吧。
”
“老佛爺——”奕劻嘴唇翕動着似欲謝恩,隻慈禧太後已然從齒縫中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