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嘴裡說着,隻兩眼卻已笑得眯成了條縫。
不大工夫,對面樓上鼓闆铮然響起。
一出出按點的戲唱,烏煙瘴氣的倒也十分熱鬧。
慈禧太後先時郁悶似乎早已抛了九霄雲外,有話沒話兒地和瑾妃說笑着,隻苦了一邊的靜芬,生性不好戲,卻又不得不陪着坐在一側,好不容易捱得曲終,但聽慈禧太後幹咳兩聲,望眼瑾妃道:“你等着瞧,這好的還在後邊呢。
”半晌不見動靜,慈禧太後轉臉喊道,“載漪!”
“奴才在。
”
端郡王載漪早在抄手遊廊下站着,聞聲碎步兒過來,躬身請安輕聲奏道:“老佛爺,奴才……奴才辦事不周,請您老人家恕罪。
”
“起來,這大好日子,跪着做甚?!”
“奴才……奴才不敢。
”載漪趣青額頭緊緊貼在地上,“老佛爺,那和……和尚後晌回了山東,奴才這……這事先不曉得……”慈禧太後冷冷哼了聲:“不曉得?你這存心要奴才們看我笑話嗎?!”
“奴才該……該死,老佛爺恕……恕罪……”
“除了這話兒,你還會說什麼,嗯?!”慈禧太後兩眼閃着綠幽幽的寒光,“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那秃驢走了,這降神附體就你攬了吧!”
……
衆人目光早自戲樓上移了過來,一時間,嗡嗡聲此起彼伏。
載漪臉色慘白得一具僵屍也價。
正沒做理會處,靜芬起身蹲了個萬福,輕聲說道:“老佛爺息怒,這大喜的日子,為着這點事兒氣壞了身子骨不值得。
依臣妾意思,不如便換個戲。
”瑾妃細碎白牙咬着下嘴唇,沉吟了下亦道:“老佛爺,主子娘娘說得甚是,您就恕了郡王爺吧。
這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誰能沒個閃失?更況這種大局面,郡王爺也是頭回兒張羅,您說呢?”
“五十多的人了,這點事兒也辦不了,真是廢物一個!”慈禧太後冷冷一哂站起了身,“禦膳房那邊置備得怎樣了?”
“回老佛爺話,就等您一句話了。
”
“皇後,我那邊還有些事,這就你支應着。
瑾妃随我過去一趟,我還有些話說。
”說着,慈禧太後舉步下級,一側太監見狀,忙不疊撐了油傘。
睃眼載漪,慈禧太後冷道一聲,“你也過來!”便乘轎返了仁壽殿。
“載漪。
”靜芬望着兀自發怔的載漪。
“嗯?嗯——老佛爺——”
“老佛爺已經去了,你也趕緊過去吧。
”
“這——嗻——”
漫地而鋪的臨清磚在燈光照射下閃着亮兒,靜芬彎月眉緊鎖,踯躅踱着碎步。
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直覺告訴她,一股潛在的逆流正漸漸地向她襲來。
上了慈禧太後的明黃軟轎,瑾妃隻覺心裡喝了蜜一般甜。
這等殊榮,幾人可有?“轎桌上的點心你随意進些,先填填肚子。
回頭房裡再好生用膳。
”慈禧太後淡淡笑着,于碟中拈了塊甜糕在嘴裡細細嚼着,“皇上今兒與你做什麼樂子了?是在禦花園消遣還是去了北海子?”瑾妃一下子從快樂窩裡摔了下來,苦笑着淚水禁不住順頰淌了下來:“皇上國事都料理不過來,哪有時間陪臣妾?”
“這怎的了,皇上他欺負你了?”
“沒……沒有……”
慈禧太後審視着瑾妃,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一動不動。
走得穩穩的轎子似乎颠了一下,慈禧太後端杯的手一抖,茶水頓時濺了出來:“混賬東西,怎生擡的轎,嗯?!”
“回……回老佛爺,已經到了……請老佛爺、瑾主子……”
“知道了。
”
慈禧太後揭簾掃眼窗外,這方覺已至仁壽殿前,心有所感價長籲了口氣,說道:“罷了,有話屋裡說去,先擦擦臉兒,這大喜的日子奴才瞅着甚看相?”說罷,先自起身出了轎。
西廂房内早已備好了一桌膳食,雖比起素日用餐是遜色了許多,隻卻也琳琅滿目、色味誘人。
淨手坐了,慈禧太後淡淡一笑道:“現下這情形艱難,隻能儉着些了,你也别嫌棄。
”
“臣妾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敢嫌棄?老佛爺——”
“好了好了,既然不嫌棄,那就快這邊坐着吧。
”慈禧太後舉箸點着菜,說道,“這些都是前門大栅欄那張孝掌的勺。
那張孝你還記得不?就是大前年宮裡做滿漢全席的那個矮胖子。
來,嘗嘗味道怎樣?”說着,她徑自搛了口菜在嘴裡嚼着,見瑾妃猶自一臉陰郁,遂又道,“過去的事兒就再莫要想了。
皇上那少了你的,我這替他補上還不成嗎?這陣子情形不比往日,皇上那麼多正事兒要處置,你們該多體諒着他些才是的。
”
“嗯。
”瑾妃細碎白牙咬着下嘴唇,聲調悠長地歎息了一聲。
“孤燈相伴的日子不好過,我體會得來的。
隻慢慢地也就習慣了,我這幾十年不照樣過來了嗎?”慈禧太後深不見底的眸子轉了兩轉,沉吟着說道,“再說,你和珍妮子比你皇後主子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幽暗的光亮下,瑾妃臉上掠過一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