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安吧!”
“嗻——”
窗外,紙屑樣的雪花已然變作鵝毛大雪,遠處殿宇琉璃瓦上、院子裡的銅馬銅鶴背上積了厚厚一層雪,一派銀裝素裹景象。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中,屋角金自鳴鐘耐不住寂寞似的沙沙一陣響,宛若在夢境中驚醒一般,慈禧太後身子顫了下,移眸掃眼不知所措的載沣衆人,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開口說道:“夜裡太醫院奴才過來與我診脈,怕就這一兩日的光景了。
”雖心知早晚的事兒,隻話從慈禧太後口裡說出,張之洞仍不自禁打了個寒戰:“老佛爺吉人天相,斷不會有事的。
”
“行了,甭說好聽的了。
我自己能不清楚?”慈禧太後淡淡笑着,“死生有命,也就那麼回事了。
”說話間,她神情忽地嚴肅起來,“皇上一直無嗣,這陣子身子骨也是日漸不行的了。
我尋思着還是早早立了皇子,免得在我去後又生變故。
那樣,我可真沒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許是說得太急,她猛地咳嗽了兩聲。
眼瞅着李蓮英怔怔地發呆,載沣猶豫着上前斟杯奶子呈了上去。
熱乎乎的奶子下肚,慈禧太後接着道,“皇室子嗣這幾日我尋思了個遍,覺着還是溥儀比較合适。
你們說呢?”
“老佛爺聖明。
”
“老佛爺,這……奴才……”似乎沒想到天上掉個餡餅會砸了自己頭上,載沣直泥胎般一動不動,半晌回過神來,嘴唇翕動欲言語,隻卻一句完整話兒也說不出來。
慈禧太後輕擡了下手:“鹿傳霖,你拟旨吧。
”
“嗻。
”
“着醇親王載沣之子溥儀在宮中教養,載沣監國為攝政王。
尊皇後葉赫那拉氏為皇太後。
”慈禧太後頓了下,望眼鹿傳霖、張之洞,“你二人老成持重,于朝事亦頗多稔熟,日後當盡心輔佐才是。
”
“奴才謹遵慈谕。
”
載沣滿心裡驚訝、喜悅、惶恐直攪得上下翻滾難以平靜,上前一步跪地叩頭泣道:“奴才何德何能,敢蒙老佛爺如此厚恩——”“罷了。
我這還有話說的。
”慈禧太後說着掃了眼一側猶自怔怔發呆的李蓮英,“這奴才入宮也有五十年了,雖說平日裡仗着我甚人也不放在眼裡,壞事也做了不少,隻侍奉我這麼長時日,沒功勞也有苦勞的。
我去後,你留他一命吧。
容他,就讓他待在宮裡;不容呢,就讓他出宮去吧。
”似乎說話太多,慈禧太後臉色绯紅,額上已是密密細汗滿布,擡手示意衆人退下不再言聲。
“奴才謝老佛爺……謝老佛爺。
”直衆人橐橐腳步聲起,李蓮英似方回過神來,兩腳一軟跪倒在地,老淚縱橫,泣道。
“行了,我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日後你好自為之吧。
”慈禧太後長長地透了口氣,“皇上現下怎樣?”
“回老佛爺,奴才早時過去,太醫們說是時日不多了。
”
“你去送他一程吧,免得活受罪。
”
“嗻——”
經翔鸾閣,穿涵元門,即為南向的涵元殿。
此乃瀛台正殿,是清皇室在瀛台遊玩和宴請的主要活動場所。
康熙、乾隆時期,這裡又是皇室宴請王公宗室和大臣權貴之處,君臣于此設宴、賦詩,那是何等的熱鬧!然而,自從光緒來到這裡,昔日那一派熱鬧景象便一去不複返了。
許是因着轎裡悶得慌,甫過涵元門,皇後靜芬便擡腳跺了跺轎底:“停了吧。
”
“主子娘娘,這還有一段路的。
”
“我知道。
你們都留在這裡吧。
”靜芬呵腰出轎,一股瑟風挾着雪花撲面襲來,身子不由瑟縮了下,身後奴婢瞅着忙不疊從轎中取袍子披了她肩上。
四下裡一片白茫茫景象,漫天的雪花飛舞着輕輕飄落地上,似乎在向人們訴說着什麼。
隻檐下明黃的楹聯在白雪映襯下,顯得格外的明亮:
晝永瑣窗閑,竹邊棋墅日遲簾幕靜,花外琴聲
是啊,這是一個消磨時光、養性怡情的好處所。
它“靜”,它“閑”,隻身居此處的他,能閑得下來、靜得下來嗎?靜芬發洩胸中郁悶價長長地透了口氣,舉步前行。
推殿門進去,偌大個殿裡便鬼影亦無。
靜芬嘴唇翕動着似欲言語,隻猶豫了下止住。
沉吟片刻舉步來到裡室,門是虛掩的,輕推進去,陡地一陣勁風襲來,她如秋風中的落葉似身子猛顫了下。
裡室不大,一張床就占去了一半的位置,雖說已入冬,隻上面卻仍突兀地挂着一頂陳舊的帳子,其他便什麼也沒有了。
泛黃的窗戶紙早已殘破不堪,冷風透窗直灌進屋。
看着這一切,靜芬的心直如刀割了一般。
“來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靜芬仰臉高喊道。
“奴才給主子娘娘請安。
”一個太監如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縮頭縮腦、雙手揉搓着進來,見是皇後,愣怔了下忙不疊跪了地上,“不知主子娘娘駕到,奴才——”
“你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