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後沉吟了下,說道,“這一路上奔波勞頓,我這身子骨着實有些吃不消了,先在此地歇息數日。
具體何時起駕,再通知你吧。
好了,你道乏吧。
”
時間,隻有流水般一去不返的時間使得無所不能的慈禧太後感到無所适從,感到自身力量的匮乏。
就在光緒期冀時間之鐮能為他掃平未來道路上的荊棘的同時,她也正日甚一日地感覺着時間之鐮對她的無情收割。
瀛台變故,如昙花一現很快地就過去了。
然而,在加強對他控制的同時,她亦深深地感覺到,總有一天,雙方的位置會又颠倒過來!
她怕了,她害怕曆經千辛萬苦方重新赢得的這一切化作泡影!她害怕死後亦落得個掘墳棄屍的凄慘結果!!她終于孤注一擲,以莊親王載勳、軍機大臣剛毅統率義和團,英年、載瀾會同辦理,向各國駐京使館區──東交民巷發起了攻擊。
她期盼着能将那些頤指氣使、指手畫腳的洋人悉數擒了過來,以與其相交涉。
然而好夢易醒,就在東交民巷久攻不下之時,一樁樁兇訊走馬燈價從京畿門戶──天津傳了過來。
七月九日,聯軍分三路向天津城西南進攻,包抄堅守在那裡的聶士成軍和義和團。
聶士成誓死抵抗,終寡不敵衆,戰死疆場。
七月十三日,日、英、美軍分三路再次直撲天津南門,裕祿、宋慶等人倉皇逃往楊村。
同日,俄、德軍向天津東門發動猛烈進攻。
七月十四日,天津淪陷。
八月四日,聯軍兩萬餘人,沿運河向北京進犯。
……
死一般沉寂,隻略帶涼意的晚風時不時有力地拍打着殿門,“吱吱”響個不停。
微弱的燭光不堪涼意價忽明忽暗,有氣無力地搖擺着,仿佛在向人們訴說着什麼,讓人瞅着,不由地泛起一股凄涼的感覺。
慈禧太後怔怔地呆坐在寬大的四邊不靠的禦座上,無神的目光緩緩掃視着周匝的一切,昏黃燭光下,她竟像蒼老了許多,便頸下筋脈上都帶着絲絲皺紋!“老佛爺,”躬身哈腰、蹑手蹑腳過來,李蓮英極盡小心地一個千兒打将及地,輕聲道,“該——”
“今兒幾号了?”慈禧太後半閉着眼。
“回老佛爺話,今兒八月十三了。
”
慈禧太後發洩胸中郁悶般長長籲了口氣,睜眸望着屋角沙沙作響的自鳴鐘,若有所思價嘴角挂着一絲凄笑:“我記得那次離開京師好像也是這個日子,對嗎?”李蓮英細碎白牙咬着嘴唇,沉吟着說道:“奴才記得好……好像是二十三日。
”他咽了口澀澀的口水,“老佛爺,奴才……奴才意思,此時該……該做決斷了。
”
“嗯?”
李蓮英身子瑟縮了下,偷眼慈禧太後,面色雖則陰郁隻卻沒有絲毫發怒的迹象,遂輕咳一聲大着膽子又道:“奴才意思,老佛爺該……該早點離開京師才是的。
這萬一洋毛子打了進來,那可就——”慈禧太後在睡夢中驚醒般眉棱骨抖落了下:“那些洋毛子現下在什麼地方,可有消息過來?”
“據奏十日已抵通州。
奴才底下人回報,他們似正養精蓄銳,以期一舉拿下——”李蓮英斟了杯茶水呈了上去,“老佛爺,洋毛子但晝夜兼程,三四個時辰便可抵京師。
此時若……若不早作決斷,奴才恐——”
慈禧太後沒有吱聲,隻起身離了禦座,在李蓮英注視下,兩腳灌了鉛般沉重地緩緩踱着碎步。
她的目光陰郁得駭人,望着長廊裡映過來的慘白的月光足有移時,方開口問道:“載漪那邊還沒有消息?”
“還沒有。
各國使館連通一氣——”
“廢物!”慈禧太後細碎白牙咬着從齒縫中蹦出兩個字,握着茶杯的手抓得緊緊的,微微發抖。
希望,那是她唯一可賴以期盼的希望!然而——鴉沒鵲靜間橐橐腳步聲傳了進來,慈禧太後陰冷的目光掃眼窗外,“進來!”
“奴才給老佛爺請——”
“你不忙正事,跑這來做甚?!”慈禧太後嘴角肌肉抽搐着,下死眼盯着面帶怒色的端郡王載漪。
“奴才……”載漪懵懂了陣,雙膝一軟跪地叩響頭道,“奴才懇請老佛爺治榮祿擾亂軍心民意之罪。
”他眼角餘光瞟了眼身側的榮祿,“值此危難之際,榮祿不思進取以報老佛爺隆恩,反鼓動一批愚昧無知之徒,妄圖唆使老佛爺駕離京師,請老佛爺明察!”慈禧太後将手中茶杯翻來覆去地把玩着:“榮祿,載漪說的可是事實?”
“回老佛爺,奴才是有這等心思的。
”在慈禧太後目光審視下,榮祿低下了頭,隻轉瞬間,似乎受到了什麼鼓勵,複昂起了頭顱,躬身道,“老佛爺,奴才酉時接通州來訊,八國聯軍正兵分四路向我京師撲來——”
“此事确切?!”慈禧太後身子電擊價哆嗦了下。
“奴才不敢欺瞞老佛爺。
據電,俄軍走北路,奔東直門而來;日軍取道直撲朝陽門;美軍沿運河岸進軍,欲襲取東便門;英軍東南路,約在美軍南二英裡,似意在廣渠門。
其他四國軍隊後援,酉末戌初亦相繼離開通州尾随——”
“不……不要說了。
”慈禧太後掩飾不住内心的惶恐,手抖着将杯中茶水濺了臨清磚地上。
死一般的沉寂,壓得人便氣也透不過來。
然而誰也沒有言聲,隻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