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太監許是心裡害怕不敢說,隻擡手指了下東牆角。
循着他手指望去,靜芬這方發現牆角旮旯木闆凳上竟然坐着一個披頭散發的人!那人大冷的天兒赤着腳,周身上下就一襲破舊的明黃色薄衣,頭耷拉着,似乎睡着了一般!
“皇上!皇上!!”靜芬眸子裡早已噙滿了的淚水此時再也忍不住泉湧般淌了出來,“狗東西,還不快将皇上扶到床上!”
親自幫襯着将光緒扶了床上,接了太監手上的被子輕輕給光緒蓋上,靜芬轉眼望着那太監,“你們便是這般侍奉皇上的?嗯?!”
“主子明鑒,奴才這實在也沒法子的。
”
“你——”靜芬長長地透了口氣,“你這便過去說與老佛爺,就說天冷了,我意思皇上這——”“不——”光緒緩緩睜開了雙眸,疾病和處境似兩把錾子,在他原本清秀俊朗的臉上深深地刻下了無情歲月的痕迹,滿頭的青絲由于疏于梳理而顯得有些淩亂,“不用了,沒這個必要了。
”
“皇上,您……您醒了……”
“扶朕起來吧。
朕這頭已好長時間沒梳理了,你幫朕梳梳吧。
”一碗熱乎乎的參湯下肚,光緒似乎恢複了些許力氣,臉上也泛起絲絲紅暈。
“朕昨夜裡做了個夢,夢到了珍妃。
”他嘴角挂着一絲笑色,凝視着窗外飛舞的雪花,“朕怕是要到那邊陪她去了。
”
靜芬淚水依舊走線般淌着:“皇上您莫……莫要這麼說。
臣妾已問過太醫,他們說皇上隻是偶感風寒,過陣子一準沒……沒事的。
”
“不用安慰朕的。
”光緒淡淡一笑,“朕托你件事。
朕去後,你将珍妃與朕埋了一處。
朕好天天陪着她。
”
望着自己深愛的卻又将滿門心思放了珍妃身上的丈夫,靜芬似乎猶豫了下,終輕輕點了下頭。
“娘娘……娘娘……”
“吵什麼?!”靜芬睃了眼飛奔進來的奴婢,“驚了聖駕小心我——”“奴婢一時情急,請主子寬恕。
”那奴婢說着沖光緒躬身道了萬福,“宮裡傳話過來,要主子即刻回宮。
”
“什麼事?”
“奴婢恭喜主子娘娘。
”那奴婢說着話,向着靜芬複道了個萬福,“聽傳話奴才說,老佛爺已然頒下懿旨,她一旦歸了西,便——”說話間,她壓低了嗓門,“便尊主子您為皇太後呢。
”
“這是真的?”光緒腮邊肌肉抽動了下,嘴角掠過一絲會心的笑意,不管怎樣,時間對他還算是公平的。
靜芬愣怔了下:“再敢胡說,看我不撕爛你那嘴。
”
“奴婢不敢。
這都是那奴才說的。
他還說,老佛爺懿旨,要接了醇王爺世子溥儀進宮教養,醇王爺為監國攝政王呢。
”
“這——”靜芬猶豫了下,望眼光緒說道,“你告訴那奴才,萬歲爺這會兒身子不舒坦,我一會兒便過去。
”似乎急于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靜芬話音方落地,光緒便開了口:“朕這沒事的。
你快點過去吧。
”
“皇上,臣妾——”
“放心,朕這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的。
”
“這——那皇上先歇着,臣妾那邊事結了,立馬便回來。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靜芬猶豫着起身道了個萬福,依依不舍地出了殿門。
四下裡又恢複了先時的靜寂,光緒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充滿了笑意,心裡直翻江倒海似起伏不已。
他激動,他亢奮,雖然他也不久于人世,但他覺着無怨、無悔!似乎耐不住心中的燥熱,光緒徑自起身下了床,舉步至窗前凝視着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仿佛要透過那白茫茫景象,穿過那一堵堵厚厚的宮牆,看到那巍峨的宮中一般,久久一動不動。
“萬歲爺。
”先時那太監捧着碗進來,似乎怕驚醒熟睡中的嬰兒般,上前低聲道,“該進藥了。
”
“嗯。
”光緒身子抖了下,“放那吧。
”
“萬歲爺,這藥涼了可就——”
光緒猶豫了下,轉身掃了眼那太監,接碗仰脖喝了下去。
眼瞅着碗中藥水點滴不剩,那太監雙膝一軟,跪了地上,叩頭如搗蒜般連聲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你——”
“這……這奴才也沒法子的……”
腹内陣陣墜痛,隐隐地開始向全身襲來,光緒身子如秋風中的枯葉般抖着:“你……你去吧。
”手壓着疼痛難忍的腹部,腳似灌了鉛般踯躅至床前,仰躺在猶有些暖意的床上,任豆大的汗珠順頰淌着,一動不動。
往昔那一幕幕在眼前走馬燈價一一閃過……
此時,空氣開始凝固,窗外的飛雪亦較先時大了密了很多,幾片流連在枝頭的枯葉不堪重負似的翩翩搖曳着從樹梢上飛了下來,卻是落地無聲……
“萬歲爺駕崩了——”
“萬歲爺駕崩了——”
一聲聲攪人心碎的聲音在四下裡久久回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