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會毫不憐憫地将它抛掉!”
“那……那皇上……”
“生死天注定,一切随它去吧。
”光緒說着仰臉長長透了口氣,“朕命裡該有此劫,躲也躲不過的。
好了,你回去吧。
”
“皇上……天氣漸漸冷了,皇上您多注意身子骨。
臣妾與您做了幾身衣服,早晚記着……”
“嗯。
”光緒身子抖動了下,“去吧——”
“皇上珍重,臣妾去……去了……”靜芬深深蹲了個萬福,移腳時,身子卻已似瑟風中抖動的嫩枝一般。
她走了,帶着濃濃的眷戀,依依不舍地走了。
借着屋外搖曳不定的燭光,看着她上了乘輿,看着她過了那幽幽的木橋,他終于哭出了聲。
淚水,帝王的淚水,真龍天子的淚水,然而,也如庶民一樣,隻能是一種發洩!
夜深了。
萬物都在這寒冷的夜中凍僵了,凝固了。
壺漏将涸,燈焰已昏,燭台上血紅的燭淚堆得老高,隻有遠處更聲凄涼地在四下裡回響着。
不知過了多久,“吱——”的一聲響,一個黑影倏地閃了進來。
幾乎在同時,光緒睜開了微閉的雙眸。
黑影站在門口,沒有動,似乎在适應着屋内的光線。
“朕在這裡!”光緒自喉嚨間冷冷哼了聲,徑至案前點燃了風熄的紅燭,略帶陰冷的眸子盯着來人,似笑非笑地淡淡道,“還愣着做甚?不是想要朕性命嗎?拿去領賞吧。
”
“草民王五給皇上請安。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是——”光緒愣怔了下。
“草民是譚嗣同義兄。
”王五眼圈紅紅的,似乎剛哭過,叩首起身說道,“請皇上速速打點行李,草民這便護送皇上離開此地。
”說話間自懷中摸了塊玉佩雙手呈上,“此玉佩乃皇上之物,複生托我交還皇上。
”光緒身子針刺價哆嗦了下,凝視着手中晶瑩透亮的玉佩足有移時,移眸望着王五:“譚嗣同他——”“老佛爺已然降旨,明日午時三刻在菜市口處斬譚嗣同、楊深秀、楊銳、林旭、康廣仁與劉光第六人。
”喉頭抽動着,淚水禁不住湧了眼眶,隻強忍着沒有掉下來,“草民夜闖刑部大牢,欲以相救,隻他說……說……”
“他說什麼?”
“不有行者,無以圖将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
各國變法,無不經流血方能成事,今日之所以國不能昌,民不能富,隻在未有因變法而流血的……”壓抑沉悶的氣氛中,屋外傳來橐橐腳步聲響:“師傅,三爺傳信,大隊官兵正往這趕呢,要您快着些!”王五掃眼牆上自鳴鐘:“請皇上速速與草民——”
“都走了,朕便離開,又有何用?”光緒凄然一笑,“你快些去吧。
”
“聽聞南方變法維新思想已然深得民意,皇上但離開此地,登高一呼,何愁無人響應?又何愁大清沒有指望?皇上,複生一片赤誠,您難道忍心要他含恨九泉嗎?”
“朕——”
這時間,外邊喊殺聲、槍響聲隐隐傳了進來。
王五心裡直火燒了一般:“皇上莫要猶豫,再遲恐就沒得機會了。
”眼見光緒依然是泥胎般動也不動,王五遲疑了下,伸手往光緒腰眼上點了下去,“皇上,請恕草民無禮了。
”
“大膽王五,還不快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出門來,但見四下裡已是白晝一般光亮。
步兵統領崇禮端坐馬上,周匝二三百名侍衛拱衛着,大聲喝道。
“想要王五投降,你做夢!”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闖。
今日遇着本官,你算走到頭了。
”崇禮細碎白牙咬着,“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說着,他擡手輕輕揮了下。
張三、紀正、順義等人渾身血葫蘆般被十多名侍衛拖上橋頭,扔在了冰冷的橋面上。
“師傅,三爺他們——”扁擔李豆大的淚珠淌着。
“你背着皇上,咱們闖!”
“放朕下來。
”
“皇上——”
“放朕下來!”光緒黑漆漆的眸子望着橋對岸,似乎在聆聽着什麼,長籲口氣淡淡說道,“這等局面,便你們亦難保能全身而退,帶着朕更一絲希望亦無!”
“草民便粉身碎骨——”
“以有用之身為有用之事,便死,亦重于泰山。
”光緒輕輕搖搖頭,“此時為朕去死,殊屬不智。
莫說朕壓根便不想離開,即使想,外邊也沒有朕容身之地的。
”見王五嘴唇翕動着欲言語,光緒虛擡了下手,“好了,甚也别說了。
你二人此時離開,朕或許還有條生路,不然,朕隻有死路一條的!”光緒酥軟的身子這時間稍稍有了些氣力,眉棱骨抖落着深深吸口氣徐徐吐将出來,“此為我大清、為我蒼生唯一可走的路。
譚嗣同泉下有知,亦會應允的。
”
“皇上——”
“好了,莫要再言語了。
但他們候着老佛爺旨意,甚也來不及了。
”光緒說着擡腳向對岸緩緩走了過去,“你們跟在朕身後,伺機脫身吧。
”
湖水拍岸的嘩嘩聲和着橐橐的腳步聲在四下裡回響着,他們能平安脫困嗎?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将會更加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