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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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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如此。

    那還是我出第一本小說的時候,距今差不多五年了。

    她在一家大出版公司編的女性月刊當編輯,負責圖書評論欄目,刊載了我的訪談錄。

    對我來說,大約是當作家後第一次接受采訪。

    那時她一頭長發,身穿中規中矩的蠻考究的連衣裙。

    估計比我小四五歲。

     “感覺變化不小,認不出來了。

    ”我說。

     “是吧?”她笑道。

    她把頭發剪成流行樣式,穿一件似乎用汽車防水布做的松垮垮的土黃色襯衫,耳朵上垂着一對仿佛可動式雕刻的金屬片。

    她人長得不妨歸為美女一類,加之臉形甚是清秀,這樣的打扮于她可謂相得益彰。

     我叫來男侍應生,要一杯裡面約有兩小杯量純酒的加冰威士忌。

    侍應生問什麼威士忌合适,我試着問有沒有芝華士。

    還真有芝華士。

    然後轉問她喝什麼,她說一樣的即可,于是我要了兩杯同樣的加冰威士忌。

     “不去那邊可以的?”我瞥了一眼中間桌子那邊。

     “可以的。

    ”她當即應道,“隻是工作交往,再說工作本身已經完了。

    ” 威士忌端來,我們沾了口酒杯。

    一如往日的芝華士芳香。

     “嗳,村上先生,那家雜志完蛋了你知道吧?”她問。

     這麼說來,事情是聽人說過的。

    作為雜志的評價并不差,但由于銷路不佳,兩年前被公司砍掉了。

     “因此當時我也要重新分配,去處是總務科。

    事情本不該那樣,我抵觸情緒很大,但最終給公司方面壓了下去。

    這個那個啰啰嗦嗦,索性辭職了事。

    ”她說。

     “可惜了那麼好的雜志。

    ” 她離開公司是兩年前的春天。

    幾乎與此同時,和相處三年的戀人也分手了。

    原因說起來話長,但這兩件事是密切相關的。

    簡單說來,他和她是同一個雜志的編輯,男方比她大十歲,已婚,孩子都已兩個。

    男方一開始就沒打算同妻子離婚而和她結婚,對她也已清楚表明。

    她也認為那也未嘗不可。

     男方家在田無,便在千馱谷附近一座會員制公寓裡租了個單間,工作忙時一星期有兩三天住在那裡,她也每星期去那裡住一天。

    交往方式絕沒什麼勉強。

    個中細節男方處理得很老練,小心翼翼,因此作為她也很快樂。

    這麼着,三年時間裡兩人的關系未被任何人察覺,編輯部内甚至認為兩人關系不好。

     “夠意思吧?”她對我說。

     “是啊。

    ”我應道。

    不過也是常有的事。

     雜志被砍,人事變動發表出來,男子被提拔為婦女周刊的副總編,女子如前面所說被分配到總務科。

    女子是作為編輯進來的,遂向公司抗議,希望安排做編輯工作,但被駁了回來:雜志實際無多,無法隻增編輯,一兩年過後或有可能重新分回編輯部。

    但是她不認為事情會那麼稱心如願。

    一旦退出編輯部門,便不可能重新歸隊,而勢必在銷售科或總務科的文件堆中消磨青春——這樣的例子她見了好幾個。

    空頭支票由一年而兩年,由兩年而三年,由三年而四年,如此一年年上了年紀,作為第一線編輯的感覺亦随之消失。

    而她不甘心這樣。

     于是她求戀人,要他把自己拉去同一部門。

    男方說當然要争取,不過恐怕行不通。

    “眼下我的發言權十分有限,而且也不願意動作太大而被人猜疑。

    相比之下,還是在總務科忍耐一兩年好。

    那期間我也有了力量,再拉你上來不遲。

    所以就那樣辦吧,那樣最好不過。

    ”男子說。

     她知道他在說謊。

    男子其實是臨陣逃脫。

    他剛攀上别的秋千,腦袋裡全是這個,根本不打算為她動一下指頭。

    在聽男方表白的時間裡,她的手在桌下簌簌顫抖,覺得誰都在往自己身上踩腳。

    她恨不得把整杯咖啡潑到男子臉上,又覺得傻裡傻氣,轉而作罷。

     “是啊,或許是那樣。

    ”她對男子說着,微微一笑。

    第二天便向公司遞了辭呈。

     “這種話,聽起來怕乏味吧?”說罷,她舔似的喝了一口威士忌,用塗着指甲油的形狀好看的拇指甲剝開開心果的外殼。

    她剝開心果的聲音比我的好聽得多,我感覺。

     “沒什麼乏味的。

    ”我看着她的拇指甲說。

    看她把剝成兩半的外殼扔進煙灰缸,核放到嘴裡。

     “怎麼說起這個了呢?”她說,“不過剛才見到您的身影,不知為什麼,突然上來一陣親切感。

    ” “親切感?”我不無吃驚地反問。

    這以前我和她隻見過兩回,何況也沒特别親切地交談過。

     “就是說——怎麼說呢——覺得像是見到了往日熟人。

    現在倒是在别的世界裡了,但畢竟您是我曾經很小心地打交道的人……其實也沒具體打過交道。

    不過我說的意思您能理解吧?” 我說好像可以理解。

    總之對于她來說,我這個人不外乎一個符号性質的——再好意說來乃是慶祝性質、儀式性質的——存在。

    在真正意義上我這個存在是不屬于她作為日常平面所把握的那個世界的。

    如此想來,我不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麼,我這個人究竟屬于哪一種日常平面呢? 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而且是與她沒有關系的問題。

    所以我就此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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