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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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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

    之後沖溫水淋浴,洗頭,剃須,又花了很長時間細細刷牙。

    刷牙粉用得極少,牙刷在每一顆牙齒的裡外兩側緩緩移動。

    齒與齒之間的穢物則用尼龍潔牙線剔除。

    衛生間裡僅他的牙刷就放有三種。

    為了避免排他習慣,他輪換使用,一次一種。

     這種晨間儀式一一進行完畢,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出門去附近散步,而是以剛降生時的姿勢站在更衣室牆壁上那面同人一般高的鏡子面前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

    畢竟是後半生第一個早晨。

    就好像醫生給初生嬰兒體檢,他帶着莫名的激動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身體。

     先從頭發開始,往下依序是面部皮膚、牙、下颏、手、前腹、側腹、陰莖、睾丸、大腿、小腿。

    他花足時間逐一确認,将“+”“-”号記入頭腦裡的清單。

    頭發較二三十歲時多少薄了些,但還不至于讓人耿耿于懷,估計能就這樣堅持到五十歲。

    往後的事往後考慮不遲。

    假發也有制作精良的,何況自己的頭形又不差,全秃了也不至于慘不忍睹。

    牙齒由于年輕時便有命中注定的蟲牙而植入了相當數量的假牙,好在三年前開始刷牙刷得一絲不苟,狀态已徹底穩定下來。

    “二十年前就這麼堅持,現在一顆蟲牙都不會有。

    ”醫生這麼說道。

    誠哉斯言。

    但過去的事已然過去,歎息也無濟于事。

    時至今日,維持現狀就是一切。

    他問醫生自己的牙齒咬東西到底能咬到幾時,“六十歲問題不大吧,”醫生說,“如果就這樣好生養護的話。

    ”足矣! 面部皮膚的粗糙也是與年齡相符的。

    由于血色好,乍看上去甚是年輕,然而湊近鏡子細看,皮膚便現出微小的凹凸。

    每年一到夏天都曬得一塌糊塗,再說長期以來煙也吸得過量。

    往後得用高檔洗面奶或潤膚膏才行。

    下颏的肉較預想的多些,此乃遺傳所使然,無論怎麼運動減肥,這層看上去如薄薄積雪的軟肉也是絕對抖落不掉的。

    這點随着年齡的增長愈發奈何不得,遲早要像父親那樣變成雙下颏,隻能忍氣吞聲。

     至于腹部,“+”“-”大緻可六四分。

    由于運動和計劃性飲食,腹部比三年前明顯地收斂了,就三十五歲而言成績相當不俗。

    然而側腹至背部的贅肉卻是半生不熟的運動所難以削除的。

    橫向看去,學生時代那宛如刀削的腰背直線已杳無蹤影。

    陽具倒沒什麼變化,比之過去,作為整體誠然少了幾分生猛,但也有可能是神經過敏的關系。

    性愛次數當然沒往日頻繁,但時下尚未嘗到不舉之苦。

    妻也沒有性方面的不滿。

     整個看來,身高一米七三體重六十四公斤的軀體仍葆青春活力,為周圍同年代男性所望塵莫及,即使說二十八也完全說得過去。

    肉體的瞬間爆發力固然有所衰減,但僅就持久力而言,由于堅持鍛煉之故,甚至比二十幾歲時還有增進。

     但他慎之又慎的目光絕沒看漏緩緩爬上自家身體的宿命式衰老的陰影。

    清楚刻錄在腦海體檢表裡的“+”“-”平衡數據無比雄辯地說明了這一事實。

    就算再能蒙混别人的眼睛,自己本身也是蒙混不了的。

     我正在變老。

     這是難以撼動的事實。

    再怎麼掙紮,人也是無法抗拒衰老的。

    和蟲牙是一回事。

    努力可以推遲其惡化,問題是再怎麼推遲,衰老也還得帶走它應帶走的部分。

    人的生命便是這樣編排的。

    年齡越大,能夠得到的較之所付努力就越少,不久變為零。

     他走出浴室拿毛巾擦身,倒在沙發上呆愣愣地望了好一陣子天花闆。

    隔壁房間裡,妻一邊熨燙衣服,一邊随着收音機淌出的比利·喬爾的歌聲哼唱不已。

    一首關于倒閉的煉鋼廠的歌。

    典型的周日清晨。

    熨鬥的氣味和比利·喬爾和早晨的淋浴。

     “老實說,年老本身對于我倒不足為懼,這我剛才也說了,而且執拗地抗拒難以抗拒的東西适合我的脾性。

    所以,這并不難受,也不痛苦。

    ”他對我說。

    “對我來說,最成問題的是更為模糊不清的東西。

    知道就在那裡,卻沒辦法當面争鬥——就是那麼一種東西。

    ” “就是說那東西可多少感覺到了?”我試着問。

     他點點頭,“我想大概是的。

    ”說罷,他在桌面上似乎不大舒服地動着手指。

    “當然啰,我也曉得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在别人面前提起這樣的事未免傻裡傻氣。

    這種難以把握的要素誰的人生中都是有的,是吧?” “是的吧。

    ”我附和一句。

     “不過麼,坦率說來,這麼真真切切地感覺得出——感覺出自己身上潛伏着無可名狀的琢磨不透的什麼——對于我可是生來頭一遭。

    所以,真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 我無法表示什麼,遂默然。

    看上去他确實困惑,然而又困惑得甚是有條理。

    于是我不置一詞,繼續聽他往下講。

     他出生在東京郊區,昭和二十三年春生的,那是戰後不久。

    有個哥哥,後來又有個小五歲的妹妹。

    父親本來就是中等規模的不動産經營者,後來又涉足以中央線以中心的樓宇出租業,六十年代經濟起飛期間生意一飛沖天。

    他十四歲父母離婚,由于複雜的原因,三個孩子都留在了父親家裡。

     他從一流私立初中進入同一系列的高中,又自動扶梯式地升上大學。

    成績也不壞。

    上大學後他就搬進父親在三田的一座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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