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的袖珍本。
太陽從内陸消失,沿着同直升機相反的路線沉入水平線。
每到兩點左右,輪椅母于便來到海濱。
母親身穿色調沉穩款式簡潔的半袖連衣裙,腳上是皮涼鞋,兒子則是夏威夷衫或開領衫和棉布長褲。
母親戴一頂白色寬檐草帽,兒子不戴帽子,架一副RayBan牌深綠色太陽鏡。
兩人坐在椰樹蔭下,别無他事地靜靜看海。
葉蔭移動,他們也随之稍稍移動。
他們帶一個便攜式銀色熱水瓶,不時從中往紙杯裡倒飲料喝,什麼飲料我不知道。
也有時候吃蘇打餅幹什麼的。
兩人有時不出三十分鐘就撤去了哪裡,也有時候靜待三個小時。
我遊泳時有時身體會感到他們的視線。
從浮标到那排椰樹有相當一段距離,因此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不過爬上浮标往椰樹蔭那邊望去,的确覺得他們是在看我。
那銀色的熱水瓶不時如刀刃一般刺眼地一閃。
趴在浮标上半看不看地看他們的身影,有時覺得距離的平衡正漸次失去,而隻要略一伸手他們即可觸及我的身體,甚至以為爬泳爬五十下那點距離的冷水是毫無意義可言的存在。
至于何以有那樣的感覺,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天天時間便是這樣如高空流雲般緩緩逝去。
一天與一天之間沒有可以明确區分的特征。
日出,日落。
直升機在天上飛。
我喝啤酒,遊泳。
離開賓館前一天的下午,我遊了最後一個單人遊——妻正睡午覺,我一個人來遊。
由于星期六的關系,海灘上人影比平時略有增多,但還是空曠得很。
數對男女躺在細沙上曬太陽,一家老少在水邊戲水,若幹人在距岸邊不很遠的地方練習遊泳。
大約來自海軍基地的一夥美國人把繩子系在椰樹上打起了沙灘排球,他們全都曬得黑黑的,個子高高的,頭發剪得短短的。
士兵這東西任何時代都一個模樣。
四下望去,兩個浮标上不見人影。
太陽高挂,天空中一片雲絮也沒有。
時針轉過兩點,可是輪椅母子仍未出現。
我把腳踩進水裡,朝海灣那邊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然後開始朝左邊的浮标爬泳。
我放松雙肩,像要把水裹在身上似的緩緩遊動。
不存在任何遊得快的理由。
我把右臂從水中拔出,筆直伸向前去,再拔左臂伸出。
伸左手時把臉從水中擡起,把新鮮空氣送入肺腑。
濺起的水花被陽光染成白色。
一切都在我四周燦燦生輝。
我像平時那樣邊遊邊數伸臂次數,數到四十往前一看,浮标已近在跟前。
之後正好遊了十下,左手尖觸在了浮标側闆,一如平時。
我就勢在海裡飄浮片刻,調整呼吸,然後抓住梯子爬上浮标。
想不到浮标上早已有人,一個滿頭金發的胖得甚為可觀的美國女子。
從岸上看時似乎浮标上沒有人,那大概是因為她躺在浮标最後端而難以發現,或者我看時她正在浮标陰影裡遊泳亦未可知。
但不管怎樣,反正她此刻趴在浮标上。
她身穿一件輕飄飄的不大的紅顔色比基尼,活像農田中插的提醒人注意農藥的小旗。
她的确胖得滾圓滾圓,比基尼更顯得小了。
來遊泳的時間大概不長,皮膚如信紙一樣白。
我滴着水滴爬上浮标,她略略擡眼看了看我,又閉上眼睛。
由于她躺着,我便坐在相反一側,兩腳探進水裡眼望海岸風景。
椰樹下仍不見那對母子。
椰樹下也好其他哪裡也好,都沒有兩人身影。
無論在海岸什麼地方,那輛一塵不染的銀色輪椅都會徑自閃入眼簾,不可能看漏。
由于平時每到兩點他們便準确無誤地現身海岸,今天找不見他們我便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習慣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
要素隻要缺一點點,感覺上就好像自己被世界的一部分所抛棄。
也許兩人已經退房返回他們原來所在的地方(無論哪裡)。
問題是剛才午飯時間在賓館餐廳見面時根本看不出他們有那樣的意思。
兩人慢悠悠地花時間吃“本日特别推薦”,吃罷兒子喝冰紅茶,母親吃布丁,不像馬上要打點行裝的樣子。
我學那女子的姿勢趴下,傾聽微波細浪拍打浮标側闆的聲音,曬了十分鐘太陽。
白色的海鳥如用格尺在空中劃線一般筆直朝陸地飛去。
進入耳中的水滴在太陽光下一點點變熱。
午後強烈的陽光變成無數細針傾瀉在陸地和海面。
身上沾的海水蒸發之後,馬上渾身冒汗。
熱得受不住了擡頭一看,原來女子已經起身,正雙手抱膝看天。
她和我同樣大汗淋漓。
紅色的小比基尼深深吃進脹鼓鼓的白肉裡,圓圓的汗珠如爬滿獵物的小蟲遍布其四周。
肚子圍了一圈宛如土星光環的脂肪,手腕和腳腕的凹陷處險些消失不見。
看上去她大我幾歲,當然差别沒那麼明顯,也就差兩三歲吧。
女子的肥胖并不給人以不健康的印象,臉形也不壞,隻是肉過多罷了。
一如磁石吸引鐵粉一般,脂肪極其自然地附在她的肢體上。
她的脂肪從緊貼耳輪下開始,以徐緩的坡面下至肩頭,徑直連往臂腕的鼓脹部位,恰如米其林輪胎廣告上的輪胎男士。
她的這種胖法使我想起某種宿命性質的東西。
世上存在的所有傾向無不是宿命性疾患。
“熱得不得了吧?”女子從對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