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的:小說非常有趣。
删去多餘的說明性部分認真加工修整一下之後,我想應征投給某家雜志的新人獎是妥當的。
更具體的評論則超出我的能力。
一星期後他打來電話,說他雖然自知給我添麻煩,但還是希望一見。
并說他二十五歲,在銀行工作。
銀行附近有一家味道極美的鳗魚店,想在那裡請我一次,也算是對我寫評語的感謝。
我決定前往。
一來船已坐了上去,二來看稿給人招待鳗魚也讓我覺得稀奇。
從字體和文章的感覺,我暗自料想他是個瘦削的青年。
不料實際見面一看,卻胖得出乎一般标準。
話雖這麼說,卻也并非肥胖,隻是肉的附着約略過分那個程度。
臉頰鼓鼓的,額頭很寬,蓬松松的頭發從中間往兩側分開,架一副細邊圓眼鏡。
整體上顯得整潔利落,富有教養,衣裝的情趣也無可挑剔。
這方面不出所料。
我們寒喧後在小單間相對落座,喝啤酒,吃鳗魚。
這當中幾乎沒提小說。
我誇他的字。
一誇他的字,他顯得喜不自勝。
他随後講起銀行工作的内幕。
他的話極為有趣,至少比讀他的小說有趣許多。
“小說的事已經可以了。
”交談告一段落時,他辯解似的說道,“說實話,您寄回原稿後我又慢慢重看了一遍,自己都覺得不怎麼樣。
改一改或許局部上能稍微好些,但同我想達到的效果相比,簡直天上地下。
本來不是那個樣子的。
”
“實有其事來着?”我愕然問他。
“嗯,當然實有其事。
去年夏天的事。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除了實有之事,别的我也寫不出。
所以隻寫實有之事。
從頭至尾全是現實中發生的事。
可是寫完一看,竟沒有現實感。
問題就在這裡。
”
我回答得含糊其辭。
“看來我還是就這麼做銀行職員為好。
”他笑道。
“不過作為故事确實夠獨特的,沒以為實有其事。
我以為全是憑空想象呢。
”我說。
他放下筷子,盯視了一會兒我的臉。
“說倒說不好,我就是時不時有莫名其妙的體驗。
”他說,“雖說莫名其妙,也并不是說不着邊際,說不莫名其妙也就不怎麼莫名其妙了。
但對我來說,事情還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同現實多少有些遊離,也就是說,同在新加坡海濱餐館吃蟹吐出蟲子來而女孩卻太平無事安然入睡那件事差不多。
說怪就怪,說不怪就不怪。
是吧?”
我點點頭。
“那樣的事我有很多很多,所以才想寫小說。
題材上手到擒來,按理多少都應當寫得出。
可實際一動筆,我就覺得小說不該是這樣子的。
假如擁有一大堆有趣題材的人就能寫出一大堆好的小說,那麼小說家和金融業就沒了區别。
”
我笑了。
“不過能見面還是挺好的。
”他說,“許多事情都透亮了。
”
“也沒什麼好感謝的。
還是讓我聽一下你所說的莫名其妙的體驗,哪怕一個也好。
”我說。
他聽了顯得有點驚訝,喝一口杯裡剩的啤酒,用紙巾擦了擦嘴角。
“關于我的?”
“嗯。
當然,如果你想為自己的小說創作留起來,那就另當别論了。
”我說。
“不不,小說已經可以了。
”說着,他在臉前擺一下手,“說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喜歡說的,隻是光說我自己有些不大好意思。
”
我說我倒更喜歡聽别人說,不必介意。
于是他講起棒球場的故事。
“棒球場外場後面是一片河灘,河對面的雜木林裡零星建了幾座宿舍樓。
地處離城區相當遠的郊外,周圍還剩有不少農田。
一到春天,可以看見雲雀在空中來回飛舞。
不過我住那裡的原因很難說有多少牧歌情調,而要現實得多庸俗得多。
當時我被一個女孩迷得失魂落魄,但她對我似乎沒怎麼注意。
女孩相當漂亮,腦袋聰明,總有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氣氛。
她和我同一年級,在同一個課外活動俱樂部。
聽她的語氣,似乎沒有特定的戀人,但實際上有沒有我并不清楚,俱樂部其他人也對她的私生活一無所知。
這樣,我就打算徹底弄清她的生活情況。
隻要弄清她的種種情況,我便可能抓住什麼把手,即使不成,至少也能滿足我的好奇心。
“我按俱樂部名冊上的地址,在中央線盡頭一個車站下車,又乘上公共汽車,找到她的宿舍。
宿舍樓是三層鋼筋混凝土建築,甚是像模像樣。
陽台朝南對着河灘,能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河那邊有座很大的棒球場,可以看見打棒球人的身影,球棒擊球聲和喊叫聲也能聽到。
棒球場再往前聚集着一些人家。
确認她的房間在三樓左側靠頭之後,我離開宿舍樓,過橋來到河對岸。
橋隻在下遊很遠的地方有一座,過河花了相當長的時間。
我沿着河的對岸往上遊走,在女孩宿舍樓對面停住,打量她房間的陽台。
陽台上擺着幾盆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