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給在日本的丈夫。
”
“唔,”老人略一沉吟,“那麼說,您先生現在不在這裡啰?”
“是的,當然是的,在日本嘛。
”她回答。
“既是這樣,這裡邊就産生一個問題。
”老人字斟句酌地說,“就是說,我們不賣東西給不存在的客人。
”
“丈夫存在。
”她說。
“那是那是,您先生是存在,當然存在。
”老人慌張起來,“英語說不好,别見怪。
我要表達的是:您先生如果不在這裡,就不能出售您丈夫穿的背帶短褲。
”
“為什麼?”她腦袋一陣混亂。
“這是店裡的方針,方針。
我們是請親自光臨的客人穿上與體型相符的背帶短褲,略微加以調整,這才能賣出去。
一百多年時間裡,我們一直這樣做生意。
我們的信譽便是靠這樣的方針建立起來的。
”
“為了在貴店買短褲,我是特意花半天時間從漢堡趕來的。
”
“實在抱歉,太太,”老人果真充滿歉意似的說,“但是不能破例。
在這個多變的世界上,再沒有比信譽更難得也更容易崩潰的了。
”
她歎口氣,半天站在門口不動,同時開動腦筋尋找突破口。
這時間裡,高個子老人用德語向矮個子老人說明情況。
矮個子老人邊聽邊頻頻點頭稱是。
兩位老人個頭固然相差不小,但臉形可以說長得一模一樣。
“嗳,這樣做好不好呢?”她提議道,“我去找一個和我丈夫體型完全相同的人領來這裡,讓這個人穿短褲,你們加以調整,賣給我。
”
高個子老人目瞪口呆地盯視她的臉:
“問題是,太太,問題是違反常規。
穿短褲的人不是那個人,是您先生,而我們又知道這點。
這可不成。
”
“你們權當不知道就可以了嘛。
你們把背帶短褲賣給那個人,我從那個人手裡買過來。
這樣你們的方針就不至于沾上污點。
是這樣的吧?請好好考慮一下。
我想以後我不會第二次來德國,所以如果現在失去買背帶短褲的機會,我就永遠不可能如願以償了。
”
“唔,”老人沉思片刻,再次用德語向矮個子老人說明情況。
高個子老人說畢,這回矮個子老人用德語講了一通。
然後,高個子老人朝她這邊轉過臉,“明白了,太太,”他說,“我們破例——隻能是破例——權當我們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特意從日本來買我們的背帶短褲的人畢竟為數不多,況且我們德國人也并非就那麼死闆。
請盡可能找與您先生體型相似的人來。
哥哥也是這樣說的。
”
“謝謝,”她說,随後對那位身為兄長的老人用德語說了“非常感謝”。
她——向我講這件事的女兒——講到這裡,手交叉在桌面上籲了口氣。
我喝掉已涼透的咖啡。
雨仍在下個不止,妻還未回來。
我全然無法預測事情往下如何展開。
“那麼,”我想快些聽到結局,便插嘴道,“你母親最後可找到體型酷似你父親的人了?”
“嗯,”她面無表情,“找到了。
母親坐在長椅上打量來往行人,從中挑出一個體型一模一樣、人看上去又盡可能好的人來,不容分說——因那個人完全不懂英語——領到店裡。
”
“看來她相當敢做敢為。
”我說。
“我也鬧不明白,她在日本總的說來是個循規蹈矩的老實人。
”她歎息說着,“總之那個人聽店裡的人講完事情的原委,滿口應承下來,說如果合适就當一次模特好了,接着穿上背帶短褲,被店裡的人到處拉來按去。
這時間裡,那個人和兩位老人用德語開玩笑,相互笑個不停。
大約三十分鐘鼓搗完畢,這時,母親已下定決心同父親離婚了。
”
“叫人摸不着頭腦,”我說,“就是說,那三十分鐘裡莫非發生了什麼?”
“不,什麼也沒發生。
僅僅三個德國人談笑風生罷了。
”
“那你母親為什麼能在三十分鐘時間裡下決心離婚呢?”
“這點母親自己也糊裡糊塗。
母親因此非常非常困惑。
母親所知道的,隻是在盯視穿背帶短褲的那個人的時間裡,從心眼裡冒水泡一般地湧起一股對父親的忍無可忍的厭惡。
對此她束手無策。
那個人——給穿背帶短褲的那個人——除去膚色白一點,真的同我父親體型一模一樣,腿形也罷腹形也罷頭發的稀疏程度也罷。
并且那個人穿着新短褲,晃着身子笑得甚是開心。
母親看着看着,覺得自己心中一種以前模模糊糊的情感正逐漸變得明晰、變得穩固起來——母親這才明白自己是怎樣無可遏止地憎惡父親。
”
妻買東西回來,開始單獨同她聊天,我仍一個人在反複琢磨那條背帶短褲。
三個人吃了飯,随後又喝了點酒,這時我還在繼續琢磨。
“那麼,你已不再怨恨你母親喽?”我趁妻離席之機,這樣問道。
“是啊,已不怨恨了。
親密絕對談不上,但起碼不怨恨了,我想。
”她說。
“自從聽了短褲的事以後?”
“嗯,是吧,我想是的。
聽後我無法繼續怨恨母親了。
什麼原因我解釋不好,肯定是因為我倆同是女人。
”
我點點頭:“假如——假設從剛才的話裡把短褲去掉,而僅僅說是一名女性在旅途中獲得了自立,你能原諒你母親抛棄你嗎?”
“不成!”她當即回答,“事情的關鍵在于短褲。
”
“我也那樣認為。
”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