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出山的第一天,就感到缺少李春江的被動。
在三河市,李春江雖是第二副局長,但卻是一根頂梁柱,尤其事關三河公安腐敗的重大問題上,李春江更有發言權。
見兩位領導仍不表态,秦默這才告訴馬其鳴,當初,李春江從季小菲手裡得到那封信後,一開始也矛盾重重,生怕一不小心踩上雷區。
可是陶實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鄭源的小車司機,出事的時候鄭源正好在車裡。
陶實投案自首,鄭源像是變了個人,郁郁寡歡,工作上也少了許多勁頭。
說到這,秦默擡眼望了望袁波書記。
他發現,一提鄭源,袁波書記的表情便稍有點不自然。
秦默穩定了下情緒,接着說:“正是鄭源的變化,讓李春江下決心要插手這件事。
當時我阻攔過,他聽不進去,直接從車書記那兒請了命,着手調查潘才章跟童小牛。
後來車書記出事,此案不了了之。
李春江不甘心,暗中讓蘇紫上訪,想通過蘇紫給方方面面施加壓力,甚至想借助社會輿論……當然,他的想法是天真了點,可我敢斷定,春江手裡一定有線索,要是他親自指揮,我們的步子可以更快一點兒。
”
袁波書記有片刻的走神,仿佛某根神經被牽住了。
不過他很快鎮定過來,說:“老秦講得有道理,我們對春江關心不夠。
去年他跟着受了不少委屈,有人還想将他調離出公安系統,是我在會上發火頂回去的。
這麼着吧,你們再商量商量,必要的時候,可以用用這把尖刀。
”
“尖刀”是三河私下對李春江的評價,他曾出色地指揮偵破過“三?一八”特大綁架案,還有轟動全國的勞模被殺案。
再棘手的案子,隻要到他手裡,迷霧沒有穿不破的。
商量了一會兒,馬其鳴說:“要不,我親自去趟省城,看看他妻子?我來三河,還沒跟他有過接觸。
”說話間,馬其鳴臉上滑過一層歉疚。
秦默當下道:“我陪你去。
”
朵朵像一隻鳥,偎在母親身邊。
可憐的孩子,自從來到醫院,便一刻也沒離開過母親,就連吃飯也是玉蘭阿姨給她提。
仿佛一場淚水,就讓她長大,突然間懂事了許多。
那天她抓着李春江的手說:“爸爸,我要你救媽媽,要你找最好的醫生,我不要媽媽離開我們,不要!”李春江忍着淚,點頭答應。
朵朵還是哭個不停,“爸爸,從現在起,我和你都不要離開媽媽,一步也不離開,直到媽媽好起來,你能答應嗎?”李春江心裡,仿佛刀子在絞。
他想,一定是女兒在怪他,怪他沒能看護好子荷,怪他粗心得竟然沒能早一點兒知道她媽媽的病。
她已經三天沒合眼了,讓她睡,她說睡不着,非要坐在媽媽跟前,不停地安慰,不停地鼓勵。
葉子荷再也無法閉上眼睛,她怎能忍心女兒為她揪爛心呢?她捧住女兒粉嘟嘟的臉,一口一個朵朵,叫得令人心碎。
這對母女,真是讓人又羨慕又嫉妒。
這天葉子荷做完化療,剛睡着,朵朵便拉着李春江,要去街上。
李春江問她做什麼,她不說,眼神裡仿佛藏着一個小秘密。
到了地兒,李春江才恍然明白。
女兒真是長大了。
因為化療,葉子荷的頭發已開始脫落,那烏黑發亮的頭發,每落下一绺,都要引出一大片傷心。
朵朵帶李春江來的地方,是省城一家有名的假發店。
真是個細心的女兒。
他這麼感歎着,眼前忽然就飄起那一頭美麗的烏發。
他曾是那麼的貪婪,那麼的眷戀,每每望見那烏黑發亮瀑布一樣盛開的秀發,他的眼神總是癡癡地凝住不動。
當妻子撒嬌地偎在他懷裡時,他撫住的,必先是那長長的青絲,那份柔軟,那份潤滑,到現在還令他心醉。
可是,什麼時候,他忽然就變得粗心了,變得對它視而不見。
想想,他的确已好久好久沒捧過它了。
李春江心裡再一次湧上悔恨,為粗心,為漸漸生起的麻木,為日月褪掉色的愛情。
他甚至還不如朵朵……
站在假發店裡,李春江忽兒就明白過什麼,隐隐的,好像已經觸摸到妻子患抑郁症的答案。
朵朵挑得很仔細,望着突然間長大的女兒,李春江百感交集。
精挑細選後,朵朵滿意地對一款發出微笑。
付了錢,出了門,朵朵開心地說:“我一定要讓媽媽重新漂亮起來。
”
一層濕潤從李春江眼裡滑過。
過了廣場,穿過馬路,朵朵忽然說:“爸,你先回去吧,我想再轉轉。
”李春江愣神兒地說:“一個人轉啥轉,要轉爸陪你。
”
“爸——”朵朵撒了聲嬌,這是她到省城後第一次跟李春江撒嬌。
李春江這才反應過,女兒大了,有些地方當父親的還真是不好意思陪她轉。
兩人分手後,朵朵徑直去了一個地方,一家韓國美胸連鎖機構。
朵朵是在網上查到這個地方的。
之前,她并不知道有這個行業,當然,如果不是母親突然被切了胸,她也想不到要找這種地方。
一提胸,朵朵的心頓然暗淡下來。
她想哭,大街上,陽光下,朵朵想哭。
母親沒胸了,美麗的母親,妩媚的母親,沒胸了!朵朵的淚嘩地就噴了出來。
她捂住嘴,沒讓聲音把明媚的陽光擊碎。
我的母親——她這麼吼了一聲,在心裡。
天下哪個女兒不懂母親?朵朵相信,母親甯可把生命失掉,也不想失去那一對驕傲。
是的,驕傲。
朵朵認為母親最值得驕傲的,不是那頭長發,也不是她美麗的面孔,是胸。
朵朵堅信無疑,這點上她跟母親的心是那麼的相通。
在美胸中心熬煎了兩個小時,朵朵拖着軟沓沓的步子走出來,陽光仿佛一瞬間全碎了,亂片飛舞,尖嘯落地,朵朵邁不動步子。
這個天真的孩子,還以為美胸中心就能把母親的驕傲恢複出來。
她坐在街心花園的欄杆下,抱住頭,忽然間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陽光懶懶地灑下來,灑得街市一片頹廢。
朵朵心裡,是比頹廢還更為沮喪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