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船去。
“傻看什麼?”米薇說,“把行李放下呀!”她拿過我手提的行李箱,放到矮櫃的上面,見我還站着,又說:“坐呀!”
我坐到沙發上,米薇給我倒了一杯茶。
我邊喝茶邊看着手表。
米薇說吃飯還早,你先洗個澡吧。
我給你放水。
她說着就到衛生間去。
衛生間傳出嘩啦的水聲,像是我老家屋後流進石缸的山澗,那是我童年和少年時期最不厭其煩的聲響,像民間、原始的音樂。
我每次勞動或放學回來,聽着那潺潺的水聲,就忍不住脫掉衣服褲子到屋後去,讓冬暖夏涼的山泉沖刷自己。
那是沒有香皂或任何洗滌劑的沖洗,我每次洗澡前後,總要聞一聞自己的腋窩,對比汗臭的濃度,每一次我都能從明顯的反差中感受到水的魅力。
我禁不住站了起來,因為那嘩啦的水聲吸引或呼喚着我。
我解開上衣的扣子,脫掉上衣,全然不覺得米薇的存在。
米薇這時候從衛生間走了出來,我正在拉下褲子的拉鍊。
我一驚,趕緊把拉鍊拉上,像忠厚的農民見了黃鼠狼把雞籠關上一樣。
米薇見了一笑,說水放好了。
我光着膀子面對米薇,說對不起。
她說幹嘛說對不起,洗澡不要脫衣服麼?我二話不說,從行李裡要了更換的衣服,進了衛生間。
我泡在浴缸裡,像鲸魚在淺水中。
我有些氣喘,但我認為不是水的溫度和蒸汽造成,而是由于我内心的緊張抑或血流的栓塞。
我在這裡洗澡,而一個陌生的女子就在外面。
她應該算是陌生的,因為我們的關系沒有親密到肆無忌憚的程度,盡管她是我的學生。
我的學生正在誘惑我,我很清楚,她是暗戀我的衆多的學生之一,但她現在走出了暗戀,向我示愛。
我能接受她的愛嗎?能,我先想,米薇是個開放、随便的女學生,和她上床是可以不用負責任的,我泡的浴缸不是陷阱,這個房間也不是深淵。
我從浴缸躍了起來,扯過浴巾,裹着下身。
我想我就這樣出去。
我正準備出去,但是我看了一眼鏡子。
我想看一眼自己再出去。
鏡面上被水霧覆蓋着,我看不見自己。
我先用手去擦鏡子,看見我的兩個乳頭,像兩個紅腫的瘡。
我的手往上擦,看見我的眼睛,像兩個槍口。
它們突然使我感到恐懼。
我索性把浴巾扯開,用它來擦鏡子,我想看清我的全部,也許就不恐懼了。
一個赤裸的我出現在鏡子裡,我确實不恐懼了。
但是我看到了我的醜陋和卑鄙,我原形畢露,像剝掉了羊皮的狼。
我不能以狼的形象出現,我想。
我穿好衣服,出了衛生間。
我看見米薇在削蘋果,果盤上已經削好了一隻。
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
我接過蘋果,等她削完另一隻後,才吃了起來。
有好一會,我們都在吃蘋果,而不說一句話。
摘蘋果的時候,我想起朝鮮的一部電影,在此刻有了新的含義:蘋果熟了,愛情也成熟了,收獲的時刻到了。
年輕的米薇飽滿紅潤,令人饞涎欲滴。
此時不摘,更待何時?
我向米薇走去,米薇在沙發上翹起了臉,閉目以待。
我把未吃完的蘋果放在一邊,把米薇手上的蘋果也拿掉。
我捧着米薇的臉,跪了下去。
這是我和妻子分開三年後與異性的第一次接吻、撫摸和擁抱。
我像在牢裡困了三年終于跑出來的囚徒,像沖開了閘門的水,像餓了一個冬天後看見麋鹿的老虎……
我把米薇摔往床上,自己也上了床。
彈性的床忽然發生劇烈的搖晃和振動,像船撞上了冰山。
就是這巨大的晃動使我警醒,我感覺到災難的逼近,像咆哮的飓風和海浪,将我尋歡作樂的欲望驅散。
我感到脊背涼飕飕的,像是被饕餮的猛獸舔了。
我的情緒急遽跌落,像降旗一樣下滑和收縮。
“你怎麼啦?”忽遭冷落的米薇問我。
“我……不行,不,不是不行,是……”我吞吞吐吐。
“你怎麼不要我呢?”
“我想要,可是……”
米薇說:“你是不是覺得我髒?因為我和别的男人上過床。
”
“不不,你千萬不要這麼想,”我說。
事實上我有這麼想,米薇和留學生曼得拉及我的同鄉李論上過床,這我是知道的,因為他們都通過我和她認識。
他們分别或先後得到、占有過米薇,曾經得意忘形,但現在是米薇最讨厭或覺得可惡的男人。
我也認為他們玷污了米薇,所以她覺得她髒,也以為我覺得她髒。
我不覺得她髒,真的,但是我想起曼得拉和李論,一個黑皮膚的男人和一個黑心腸的男人,現在居然要和他們同流合污,我心裡有障礙。
“我就是這麼想的,”米薇說,“其實在他們之前,你可以要我,我也想把我給你,可你為什麼不要我?那時候我還是幹淨的。
”
“不要這樣想,”我打斷米薇,“你一直是幹淨的,很純的。
”
“我哪裡還純?”米薇冷笑道,“我和妓女已沒什麼兩樣,至多在妓女前面加‘高級’兩字而已,因為我有一張大學文憑。
哦,我已經拿到畢業證了知道嗎?”
我說是嗎?好啊!我顯得非常喜悅,想調動起她的喜悅。
“剛拿到的,在你去北京簽證的這段時候。
”
“祝賀你!”我說,我言由衷,因為她能拿到畢業證實屬不易。
她不是品學兼優的人。
在東西大學,沒有哪個學生比她更有争議。
她放浪的行為和形象令人莫衷一是,并影響到她的學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