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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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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市長同意不同意,就說行。

    ” 米薇說:“我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金虹姐,我就跟你住,你一定要讓我跟你一起住,金虹姐。

    ” 金虹說:“好,你跟姐一起住。

    ” 到了G大廈,金虹果然把米薇帶到她的房間裡去了。

    兩個貌似姐妹的人一個攀着一個,看不出誰比誰醉得更厲害。

     我回到自己房間,拿了米薇的行李,要送去金虹的房間給米薇。

     剛開門,看見金虹站在門口。

     我說:“我正要把米薇的行李送去你的房間。

    ” 金虹說:“對不起,彰副市長,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

    我想米薇是為了你好,我也是。

    ” “原來你沒醉。

    ”我說。

     金虹笑笑,從我手上接過行李,跟我道了晚安,走了。

     這兩個漂亮女子都不尋常。

     10月25日晴 市長夫人去世,已經第三天了。

     這幾天我忙得日記都沒法寫。

     楊婉秋同志治療領導小組變成了楊婉秋同志治喪領導小組,我仍任組長。

     追悼會定于明天上午在廣州殡儀館舉行。

    将由我來念悼詞。

     悼詞今天下午才拿出來,是教育局副局長黃永元撰寫的。

    當時我還在殡儀館檢查靈堂和追悼會的布置及籌備工作。

     這位市長夫人臨終前囑托我推薦的教育局局長接班人把悼詞拿來的時候,眼睛布滿了血絲,既像是悲傷所緻也像是睡眠不足形成。

    這篇悼詞讓他心力交瘁,我想。

     下面是悼詞原文: 楊婉秋同志追悼會悼詞 今天,我們懷着極其沉痛的心情,深切悼念甯陽市傑出的教育家、改革家,甯陽市人大常委會委員,甯陽市教育局局長楊婉秋同志。

     楊婉秋同志因患肝癌,多方醫治無效,不幸于二○○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淩晨四時十八分在廣州逝世,終年五十一歲。

     楊婉秋同志是廣西桂林市人,一九五二年九月三日出生,一九六四年考取廣西藝術學校,一九六六年畢業參加工作,曆任桂林市話劇團演員、桂林市榕湖小學音樂教師、甯陽市第三中學音樂教師,一九八八年考取東西大學中文系幹訓班,一九九○年畢業獲本科文憑,一九九一年起任甯陽市第三中學副校長、校長,一九九五年任甯陽市教育局副局長,一九九六年考取東西大學研究生,攻讀中國當代文學專業,一九九九年畢業,獲文學碩士學位,一九九九年十月至今,任甯陽市教育局局長,第九屆甯陽市人大代表,第十屆甯陽市人大常委會委員。

     楊婉秋同志一貫堅持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忠實實踐“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時刻以普通黨員的标準嚴格要求自己,尊重組織,關心群衆。

    為了甯陽市的教育事業,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奉獻了畢生的精力! 楊婉秋同志是甯陽市傑出的教育家、改革家,在她擔任甯陽市教育局局長以後,甯陽市的教育事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全市教育員工在楊婉秋的領導下努力工作,朝氣蓬勃,團結合作,創造出教育界前所未有的新風氣和新局面。

     楊婉秋為提高各中小學校長的辦學水平,常率領他們到省外、國外的先進學校參觀學習,了解和掌握進步、科學的教育思想和方法,培養了不少有思想、有能力的中小學校長,成為甯陽市教育界的支柱。

     楊婉秋同志有着紮實、勤奮、嚴謹的工作作風,她公私分明,事必躬親,在她患病期間,仍然關心着甯陽市的教育事業,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楊婉秋同志一生追求進步,努力學習。

    她讀書好學,不斷地加強和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一九九九年,她獲得了東西大學文學碩士學位。

     楊婉秋同志與世長辭了。

    我們黨失去了一位好黨員,我們甯陽市失去了一位優秀的幹部,教育界失去了一位傑出的專家和領導者。

    此刻,我們的心情非常沉重和悲痛。

     楊婉秋同志的不幸逝世,是甯陽市教育界的重大損失。

    我們要學習楊婉秋同志紮實、勤奮、嚴謹的工作作風,積極、向上、科學的治學态度,無私奉獻的人格魅力和培養後輩、甘為人梯的高貴品質,化悲痛為力量,加倍努力工作,為推進甯陽市教育事業的發展而努力奮鬥! 楊婉秋同志永垂不朽! 看完這篇充滿了溢美和不實之詞的悼文,我立刻叫回了作者黃永元。

     在殡儀館的一棵大樹下,我抖動着手裡的悼文,說:“這篇悼詞你給誰看過?” 黃永元說:“就你,沒給其他人。

    ”他惶惑地看着我,像意識到悼詞有什麼問題和錯誤。

     “你覺得這篇悼詞準确、合适嗎?”我說。

     黃永元說:“彰副市長認為有什麼不妥或錯漏,請指正。

    ” 我說:“首先,傑出的教育家、改革家,這是不是實事求是的定論?啊?” 黃永元說:“那……傑出改成著名好啦。

    ” 我說:“教育家、改革家呢?要不要改?我不否認楊局長工作有能力,也有功績,但是冠其為教育家、改革家,稱得上嗎?” 黃永元說:“彰副市長,我覺得楊局長人已經過世了,她的身份又特殊,所以在蓋棺定論上,拔高一點也未嘗不可。

    ” “包括她的學曆?”我說。

     黃永元一怔,“學曆?” “楊婉秋同志是什麼時候考上研究生?又是怎樣獲得碩士學位的?”我說。

     黃永元說:“悼詞上寫着呢。

    ”他指示我再看看悼詞,“喏,一看就很清楚。

    ” “黃副局長,”我說,“我當上副市長以前,是東西大學的副教授,中國當代文學的碩士研究生導師,而且在一九九六至一九九九年間,我是這門學科的惟一導師。

    如果楊婉秋讀研究生的話,我就是她的導師,那麼,我作為導師,卻為什麼不知道有楊婉秋這個人?也沒見過她這名學生呢?” 黃永元搪塞說:“我是根據檔案寫的,檔案裡就是這麼寫的,一九九六至一九九九年在東西大學攻讀中國當代文學專業,畢業時獲得文學碩士學位。

    不信你可以去查!真的!” “真的?”我說,“如果楊婉秋的研究生學曆是真的話,那我這位導師就是冒牌的,假的?”我不禁冒出一個冷笑。

     黃永元有些激動,因為我的揶揄,“這不關我的事!反正就這麼寫了,已經這樣了,愛咋想咋想,愛念不念!”他手沖動地一揚,又輕慢地放下,看着我,“楊局長都已經那樣了,還追究這個那個做什麼?這未免不近人情了吧?” 我愣愣地看了黃永元一會,“是不關你的事,”我說,又看了他一會,“你可以走了。

    ” 黃永元走了。

    炮制僞悼詞的人走了,而批駁悼詞的人卻留下。

    我呆呆地站在樹下,還背靠着樹,看着殡儀館周圍哭哭啼啼的人群,像一個矛盾而痛苦的死者親人。

     後來,我站在殡儀館一号悼念大廳。

    巨幅的楊婉秋同志遺像已經懸挂在靈堂的中央,猶如一張寬闊的虎皮,震懾着我。

    上百個已經貼上标簽的花圈擺滿了大廳的四周,像是威風八面的鑼鼓,讓我打抖。

     我看着讓我不寒而栗的花圈和遺像,又看看在我手上哆嗦的悼文,心裡哀痛而又誠摯地求告:尊敬的楊局長、楊婉秋同志,明天,你讓我該怎麼念你的悼詞呢?你是不是一個傑出或著名的教育家、改革家?你知道你就告訴我。

    你又是不是一個真正的文學碩士?你不用告訴我我已經知道,因為你不是。

    如果你是東西大學中國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那麼我就是你導師了。

    我怎麼可能是你的導師呢?我在東西大學當副教授帶研究生的這八年裡,我什麼時候帶過你?給你上過課或給過你指導?你什麼時候就成了我的研究生了呢?你怎麼就變成了東西大學的文學碩士了呢?你的學曆和學位是如何來的?尊敬的市長夫人,明天我不照這篇悼詞上寫的念,行嗎?我最多把你稱作優秀的教育工作者,你同意嗎?滿不滿意?還有,你的研究生學曆和學位,我是不會念的,因為毫無疑問這是假的。

    我不能看着你帶着虛僞的身份上天堂,因為我相信天堂是聖潔的,我相信你也希望天堂是潔淨的,因為那将是你永久居住的天庭!我的這些決定和信念你同意嗎?滿不滿意?如果你同意,你就對我笑。

    如果你滿意,你也對我笑。

    好嗎? 我慢慢地擡頭,看着遺像,發現楊婉秋同志果然在笑。

    她笑不露齒,像是觀世音菩薩。

     又及,這幾天忙得顧不上米薇,她或許走了,或許還在。

     10月26日晴 追悼會像是個團拜會。

     甯陽市各部、委、辦、局來了大大小小近兩百人,魚貫進入悼念大廳。

    而他們敬獻的花圈在昨天就已經捷足先登。

    他們與其說是來悼念英年早逝的楊婉秋同志,不如說是來慰問或拜見喪妻的姜春文市長。

    他們與其說是靈堂前的香客,不如說是團拜會的代表——代表單位、代表别人、代表自己,接受姜春文市長的會見。

    他們把來參加市長夫人的追悼會都當做一種榮幸,盡管這些人的臉上都寫滿悲傷和沉痛。

     黃傑林也來了。

    這是我當上副市長以後首次見到他。

    他是代表東西大學來的,當然也是代表沒來的書記校長、二百多個處長科長和兩萬多名在校師生,還代表他自己。

     但我和他隻是握握手,沒說太多的話,這不是談感想的場合和地方。

     李論沒來。

    他居然沒來。

    但是他花圈來了,還排在前列,因為他是副市長,四大班子成員之一。

     悼文我改了,按照昨天我在楊婉秋遺像前的決定改的。

    我不把楊婉秋稱為傑出的教育家、改革家,而稱之為優秀的教育工作者,當然我也絕口不提她文憑的事,她的研究生學曆和文學碩士學位被我删掉了。

     但是在悼文裡,我給楊婉秋加上了:她是位好妻子、好母親…… 沒想到悼詞經我一念,作為丈夫的姜春文市長和作為兒子的姜小勇竟同時痛哭失聲,幡然落淚!也許是死者好妻子好母親的形象觸動了他們的心弦,讓他們醒悟什麼、悔恨什麼。

     姜市長父子和親屬的眼淚讓在場的人為之動容,許多人淚光閃爍,抽泣不已。

     這是悼詞的力量。

    這力量來自于我的勇氣。

     當然也來自悼詞的内容。

     沒有欺騙和謊言的悼詞,也是讓死者安息、讓活人感動的方式。

     我覺得我做對了一件事情。

     追悼會散後,金虹悄悄對我說,米薇走了。

    她擦了擦眼角上的淚痕,想起什麼,“不是走了,是離開廣州回甯陽了。

    因為你忙,所以讓我告訴你。

    ” 我說:“對我來說,她是走了。

    ” “彰副市長你說什麼?”金虹嗔道,“我說走,是離開廣州回甯陽的意思,你想到哪去?東想西想不吉利的事。

    ” “那我們走吧。

    ”我說。

     金虹一怔,“去哪?” 我說:“你剛才說走,是什麼意思?” 金虹會心地笑,看看人還在殡儀館,趕緊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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