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論說那你就是傻子,你怎麼能否定柳下惠呢?那可是個聖人啊!我說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聖人,我不希望他成為共産黨領導幹部的楷模。
“柳下惠不是性無能,就是坐在他懷裡的女人一定又老又醜,”李論說,“除非是這樣,才能做到坐懷不亂。
”
“這話你在評委面前也說了嗎?”
“我才沒有你這麼傻,”李論說,“再說他們考我的不是這道題。
”
我看着李論,“這麼說來,你是穩操勝券了。
”
李論笑笑,不吭聲。
我舉起酒杯,“祝賀!李副市長!”
“不是還沒當上嘛,”李論說,他看了看周圍,“小聲點,要謙虛謹慎。
”
“祝賀,”我小聲說,示意李論和我幹杯。
李論盯着我,“這杯你先喝。
”
“為什麼?”
李論指了指自己嘴唇邊上淤痕,“你還沒為這個向我道歉。
”
我沒忘記一星期前我打過李論。
“你該打。
”
“我這嘴腫了好幾天,飯都吃不下,喝的全是涼水,知不知道?幸好消得及時,”李論抹抹嘴,“要不然我這張嘴,今天可哄不了那些評委。
你這一拳,差點毀了我的前程,知道不?”
“好,我道歉,我喝!”我把酒喝了。
“我們兩兄弟為一個女孩打架,不值得。
”李論和我互敬了幾杯酒後說,“米薇其實就是個雞。
”
我瞪着李論。
“你是不是又想挨揍?”
我告訴米薇我既不上天堂,也不用下地獄了。
我是通過手機短信告訴她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米薇很快回了短信。
——好啊,那你到我這來吧。
——你那是什麼地方?
——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
——我知道,是人間。
——民生路22号3棟2單元701。
——你一個人嗎?
——你來了就是兩個人。
——我覺得我現在很失敗。
——因為沒考好?
——我想是。
——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最優秀的男人。
——你現在幹嘛?
——想你。
——我今天喝了很多酒。
——那我更放心了。
——為什麼?
——酒能壯膽呀。
——什麼膽?色膽?
——你有嗎?
——我有。
——那你來呀。
——我真的來?
——是男人你就來。
——你不怕我亂性?
——就怕你不敢。
米薇在挑逗我,刺激我。
——你等着。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出了房門。
我像一個瘋子奔出大學校園,又像一個歹徒攔住了一輛過往的出租車。
我把手機往司機的額前一指,像是手槍指着他。
“把我送到這個地方。
”我指着手機屏幕上米薇留下的地址說。
司機看了地址,看看我,讓我上了車。
我以為自己像個歹徒,但司機卻不這麼看。
從來隻有劫車出城的歹徒,哪有歹徒劫車進城的?我現在目的地是城裡,目标是米薇——一個半夜三更還想着我也被我想着的女孩。
一路上,米薇和我不斷地互發短信。
——你出門了嗎?
——是的,在路上。
——從大學過來是嗎?
——是。
——三十分鐘能到我這,不堵車的話。
——現在是深夜,不堵。
——你沒事吧?
——你希望我有事?
——我希望你保持足夠的膽量到我這裡。
——你放心,我今晚喝了十八杯酒,現在就像武松要過景陽岡。
——那我就是等着被武松制服的老虎。
——你等着。
——我等着。
——我來也!
米薇沒有回複,我也不再給她發短信。
現在所有的語言都是多餘的,隻需要行動。
我已經行動。
出租車已經将我帶進了城裡。
林立的高樓像是巍峨的群山,一座一座地撲面而過。
夜風呼呼,從窗口打在我的臉上、身上,我感覺到了一股寒氣,從腦門貫到腳底。
景陽岡就在前方,離我已經不遠。
但這時候我膽怯了。
我讓出租車停下,然後掉頭。
在返回大學的途中,我把手機關了。
第二天,我打開手機的時候,手機裡冒出十幾條未讀短信。
——怎麼還沒到?(01:20)
——你在哪?(01:30)
——出什麼事了?(02:01)
——為什麼關機?(02:07)
——你到底來了還是沒來?(02:30)
——你騙我,彰文聯!(03:00)
——銀樣槍頭,你不是個男人!(03:02)
…………
短信像毛毛蟲,一條一條地爬出來,又一條一條地被我删除,因為它們讓我毛骨悚然。
我是個膽小鬼、懦夫、銀樣槍頭,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騙子、僞君子——所有的形容都符合我,恰如其分。
我又一次傷害了一個在大學二年級就開始愛我的女孩,因為我沒有去和她做愛。
我承認我也愛她,愛一個人卻不和她做愛,這叫什麼愛?我不知道,也無法概定。
我枉為一個大學副教授。
我不是個男人,米薇說得沒錯,一點沒錯。
我在米薇的最後一條短信給她回複:對不起,沒到目的地我就醉倒了,不省人事。
這輛三菱越野車碩大迅猛,像一艘巡洋艦,在麥浪林海間行駛。
它來自我的家鄉,又向着我的家鄉。
它現在載着我和我的學生曼得拉,又像一把扯着絲線的梭子,插進如織布機一樣龐雜而壯美的山河。
我要回家看望我的母親,這是我回家的理由。
我已經兩年沒有看望我的母親了,我很想見她。
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人、什麼東西值得我想念的了,除了母親和我家屋後的山泉。
我的妻子和我離了婚,我心愛的女學生現在十分恨我,我報考的官職希望渺茫。
我沒有心情待在一座令我傷感的城市裡,想遠離它,找個地方躲起來,這是真正的理由。
于是我想起我的家鄉,那個山水環抱的小村,現在成了我最向往的世外桃源。
況且,那裡還有每天都守望着兒子歸來的我的母親。
我的研究生曼得拉知道我要回家,鬧着要跟我一起走。
這個來自非洲的黑人小夥子,說沒有到過中國的農村,一定要去看看,順便拜望他的師太。
我說我的家鄉山高水遠,我的母親瘦弱矮小,講話結巴。
曼得拉說那我更一定要去,我要看看山高水遠的地方,瘦弱矮小講話結巴的母親,是如何孕育出導師您這樣的天才!我說我是天才嗎?曼得拉說您不是天才我能拜您為師嗎?您是語言的天才!我看着恭維我的學生,心口一甜,答應了他。
車子是專門來接我的,因為我把回家的打算告訴了李論,問他是否也想回去。
他的家和我的家就一山之隔,那座百年的老房子還住着他鳏居的父親。
他的母親死了,而我的父親死了。
我心想如果李論回去的話,一定可以弄一輛車,他現在不僅是手握重權的省計委計劃處的處長,還是勢在必得的首府甯陽市副市長。
我不想不光彩地坐班車然後再轉坐農用車回家,好歹我現在是副教授、博士。
李論說怎麼想到這個時候回去?我說回去看看母親,現在學校還在放假。
李論說學校放假,現在是選拔廳官的節骨眼上,怎麼能回去呢?我說哦,你不能回去。
我是沒指望了,我自己回去。
“結果不出來之前,不能說沒有指望。
”李論說。
“我要回去。
”我說。
“那我給你找部車,”李論說,他說到我心坎上了,“我讓縣裡派部車來接你。
”
縣裡的車子來了,先見了李論。
李論跟車到大學裡來接我。
我和曼得拉上了車。
李論看着我身邊的曼得拉問我這位爺是誰?我說曼得拉,我的學生。
李論說美國黑人?曼得拉搶在我前面說不,我是非洲人。
李論說哦,會中文呀。
曼得拉說我是專門來中國學中文的,當然會啦。
李論點頭說好,轉頭叫司機開車。
他坐在副駕座上。
曼得拉卻不想放過他。
“前面這位先生,為什麼認為我是美國黑人?”曼得拉說,像是問我,也像是問李論,“難道美國黑人要比非洲黑人高人一等嗎?”
我說:“他沒有這個意思。
”
“那他是什麼意思?”曼得拉說。
“我的意思是,”李論沒有回頭說,“你要是美利堅合衆國公民的話,回國的時候代我向萊溫斯基問個好,就說克林頓到過的地方我也想去。
”
曼得拉聽了一頭霧水,問我說:“彰老師,他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連這話都聽不明白嗎?”
曼得拉說:“我不明白。
”
我說:“他的意思就是說,萊溫斯基最吸引克林頓的地方,也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
曼得拉說:“那萊溫斯基最吸引克林頓的地方是什麼地方?”
李論哈哈大笑,用家鄉土話對我說:“文聯,你怎麼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