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打了招呼。
“這裡确是不錯。
”王守仁看過去,屋子正在縣城正中央,四面的房屋仿佛都在黑夜中沉睡。
人在高處,任何一面傳來異動聲響,都能馬上辨别出方向。
王守仁和燕橫在屋瓦上并肩而坐。
燕橫此刻近距離與王守仁面對,又想起日間初次見他踏出馬車時的那股氣勢,還有廬陵縣百姓對他的崇敬信任。
燈籠映照出王守仁那透出睿智的眼睛。
“少俠年紀多大?”王守仁微笑問。
“剛滿十八。
”燕橫略帶歎息地回答。
在來江西的旅途上他過了生辰。
回頭一想,十七歲在青城山的無憂日子似已很遙遠。
“這個年紀闖蕩江湖,也不算早啦。
”王守仁說:“我呢,十一歲就離了家,跟爺爺上京讀書去。
到你這年紀已經成家了。
”
“我聽說過啦。
”旁邊黃璇笑着插口:“先生洞房那一晚,竟然跑了去道觀,跟道士徹夜談養生之道。
”
王守仁和弟子都哈哈大笑。
王守仁摸摸胡須:“年輕時我确是有點癡啦。
還想過要修佛參禅呢。
”
“為什麼後來沒有呢?”燕橫問。
“佛家出世之道,終不合我的性情。
”王守仁說時,臉上又現出那股剛直的氣概。
燕橫深深感受到,眼前是一個立志為天下蒼生做事的人。
“我聽弟子說了。
”王守仁又說:“燕少俠乃師承青城劍派。
”
燕橫點頭,臉容沉重起來。
“武當派近年之事,我也有所聞。
”王守仁看着天上明月:“剛則易折,武當派如此追求極至,恐怕終必招損。
聽說他們以剛柔相濟的‘太極’武功揚名于世,卻竟不明此理,實在可歎。
”
燕橫聽王守仁此語,卻并不同意。
武當雖是殺師仇敵,但其行事目的,卻又不能說乖離武道——身為武者,不求終極之強大,更有何作為?
——我的目标,正是要比武當更強!
王守仁見燕橫沉默,以為他不欲提及師門慘事,于是轉了話題:“幾位來廬陵,就是因為要對付這個妖人波龍術王的嗎?”
“不,最初我們其實是為了找那位寒石子前輩,為我們打磨修整兵器。
”
“寒石子,哼,想起這家夥就有氣了。
”王守仁說時,臉上卻露出懷念的笑容:“他死也不肯為我磨劍呢。
”
“有這樣的事?”燕橫好奇問。
“那家夥脾氣古怪得很,對我說:‘我隻磨會用的刀劍。
切菜的刀,我磨;宰豬的刀,我也磨;殺人的刀,我更加磨。
你這劍,隻是個裝飾,再求我多少次都不磨。
’你說,氣不氣人?”王守仁雖然語氣像說笑話,但臉上同時露出一絲不安。
燕橫察覺到了。
“大人别憂心。
寒石子前輩,我們必定盡力把他救出來。
”
王守仁欣慰地點點頭。
這時燕橫眉頭一動,警戒地摸着膝上劍柄。
下方街道一方傳來動靜。
四人往下俯看,卻見來者原來是練飛虹。
他一手提着個小酒瓶,向這屋頂揮揮手,快步上前,一躍就上了牆,伸臂一攀,身子倒翻,眨眼就輕巧着落在瓦面。
黃璇雖然一心學習聖賢之道,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看見這等身手,不免有點羨慕。
“小子,你先去睡吧,換我來看着。
”飛虹先生一屁股就坐在燕橫身邊:“我老了,睡不多。
”他說着将腰間刀劍取下來放在身邊。
“不,先生今天打得累了,我看得見的。
”燕橫卻說:“你還是多休息。
”
“你這是說我老了,氣力不夠?”練飛虹怪叫,隻因燕橫說中他的弱點,尤其這話又給旁邊的王守仁等人聽見。
“要不要現在就跟我比賽?就跑去那邊城門再回來,看誰快?”
燕橫看着這不服輸的老頭,搖了搖頭。
練飛虹這才消了氣,拔開瓶塞,就從酒瓶呷了一口。
“你還說要看守?還喝酒?”燕橫忍不住又說。
“傻瓜,裡面是水啦!”練飛虹把瓶口往燕橫鼻前揚了揚:“我才不是那種喝了酒才有精神打架的笨蛋!”
燕橫看見練飛虹狡猾地一笑,知道這又是他刻意開的無聊玩笑,不禁搖頭。
如此愛鬧的老頭,真不知他當初是怎樣當上堂堂崆峒派掌門的。
這時練飛虹看一看王守仁,隻略擡一擡下巴招呼,也沒行禮,顯然不把對方的官位放在眼裡。
王守仁卻毫不介意,反而向這個比自己大了二十年的老人拱了拱手,頗是敬重。
王守仁隻覺得,今天遇上荊裂和練飛虹這些武者,雖然是與他道不相同的狂狷之士,但為人率性真誠,遠勝從前在文人間與官場上所見的許多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