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姑姑的生命,是不需要别人去支撐的,有他足夠。
那麼,這種情況下,玉音還能替姑姑接受那些“關懷”嗎?
2
棗花的情況不容樂觀,送進銀城醫院後,她已出現三次昏迷,就算清醒時,也是畏寒發熱,體溫始終在38℃左右,全腹脹痛,腹部已明顯膨隆,尿量不斷增加。
所幸的是,在肖依雯的幫忙下,她父親肖天抛下手頭的研究工作,擔任起了主治醫。
二次會診會剛剛開完,肖天認為,患者主要是因心情抑郁,情志郁結,肝脾失調,肝氣不暢,久郁化熱,加上患者飲食無節,傷損肝脾,食積氣滞,升降失調,氣機阻滞,水液停留。
此症屬于肝病中的頑症,耽擱不得,但也急不得。
肖天提出,采取中西醫結合的治療方法,以疏肝解郁,健脾利濕為要,先使肝氣暢利,脾氣健運,然後再考慮施以手術。
方案剛定,肖天正要跟玉音通氣,牛根實突然闖了進來。
“肖院長,不行,我得把病人帶回去。
”
“帶回去?”肖天不解地盯住牛根實。
“這夥狗日,前兩天還吵嚷着要往北京送,話還沒說個清楚,一眨眼,一個鬼影子也跑得不見了。
”
原來,牛根實是生沙縣的氣。
牛根實錯誤地以為,這次他逮着了機會,一看沙縣方面那麼重視,他樂得心都要開花了。
天呀,三十年終于等來個潤臘月,這回說啥也得拿他一把。
于是,牛根實跟老婆蘇嬌嬌一道,天天跑政府,跑婦聯,哭着嚷着,把妹妹的病誇大到了天上,把妹妹受的苦,也誇大到了天上。
沙縣方面明知他有趁火打劫的嫌疑,卻因了牛棗花的重要性,隻能耐上心子跟他做工作。
不做工作還好,一做,牛根實的牛勢勁越發大了,大得很。
條件提到了天上,不但要把人治好,還要把這幾十年治沙種樹的工錢算給她。
兩口子夜裡睡在賓館,掰着手指頭算,你算一遍她算一遍,越算越多,越算越興奮。
興奮得簡直沒法睡!算來算去,竟也沒算出一個子兒。
除了沙縣民政局補貼給的一千元扶助金,到現在,牛根實一點兒好處也沒落上。
這也罷了,丫頭玉音背着他們将棗花挪到省城,直把他們一場好戲給攪了。
兩口子恨了三天,發誓不認這個無義種了,也不認牛棗花這妹妹。
又一想,不認不行,事兒還沒了結哩,沙縣這邊紅口白牙,吐出的話一項也沒落實哩,于是又攆到省城,想大鬧一場。
誰知,兩口子還沒擺開架勢,沙縣的人竟給跑光了!
“我叫他跑,跑了和尚還能跑了廟?縣政府的大門開着哩,我給他背回去!”
看着這個一臉溝壑的莊稼人,肖天想說什麼,沒說。
肖天已知道沙縣官員撤走的事,是女兒肖依雯告訴他的。
女兒說,沙縣方面已知道國際組織派官員私訪的事,很惱火,認為遭人戲弄了。
對牛棗花,他們突然就沒了興趣,自認為幹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所以沒跟醫院方面打招呼就把人撤走了。
女兒說這話時很氣憤,流露出一腔正義。
肖天笑了笑,他理解女兒,女兒還年輕,對這個社會,看得還不是太透。
等女兒再經曆些風雨,就不會這麼激動了。
不過對牛根實,他卻是另種态度,這個外表老實巴交的男人,有點兒可惡,還有他那個老婆,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念在他是病人家屬的份上,肖天忍了幾忍,沒把心裡的不滿發洩出來。
牛根實嚷了一陣,見肖天不接茬,恨恨道:“算了,不跟你說,你們穿的一條褲子,就想着掙錢,老百姓的死活,你們看不見!”說完,提着他那個一直提在手裡的蛇皮袋子,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肖天發了好長一會兒怔。
意識到自己開小差,他忙收住思緒,苦苦笑了笑,去找玉音了。
聽完肖天的話,玉音感激地點點頭,說:“怎麼治,我全聽醫院的。
肖叔叔,我姑姑她不容易,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肖天忍住心裡的難過,點點頭。
兩個人從辦公室走出來,肖天又為棗花做了一次檢查,什麼也沒說,表情沉重地走出了病房。
玉音跟出來,一直跟到樓梯口。
肖天停下步子,問:“醫藥費有困難嗎?”玉音憋着嗓子,道:“醫藥費的事,不用你們擔心,我一定會湊齊。
”肖天想說,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啊,又怕加重這孩子的負擔,沉默了片刻,告辭走了。
玉音再回到病房,就見姑姑已換好自己的衣裳,打病床上走了下來。
“姑姑,你這是幹啥?”玉音驚問道。
“音兒,不治了,咱回去,回沙窩鋪去。
”牛棗花掙彈着,想努力讓自己的病表現得輕點兒,可她那樣兒,哪裡能努力得起來。
話還沒說完,人便費力得喘不過氣。
“姑姑,你亂說些啥?快躺下,你可别再吓我。
”玉音邊說邊将姑姑抱回床上。
真是想不到,這才幾天,姑姑便輕得如同孩子。
玉音感覺抱在懷裡的已不再是姑姑,而是一捆子幹柴。
“音兒,聽姑的話,咱回去,這省城的醫院,哪是咱住得的。
”
“姑姑——”玉音真是不知該咋勸說姑姑了,這些天,為了讓姑姑安心治病,她算是費盡了口舌,簡直把這二十多年的話都趕在一起說了。
“音兒,你個傻丫頭,姑沒事,姑硬朗着哩。
姑這一輩子,連個藥片子都很少吃。
你讓姑躺在這裡,姑難受……”
“姑——”玉音心裡,早已是翻江倒海,除了哭,她還能說什麼?
就在兩個人抱頭相哭的當兒,門外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玉音抹了把淚,又慌忙把姑姑臉上的淚也給抹掉,這才跑去開門。
門一開,就有一大束鮮花先送進門來。
駝駝坐在輪椅上,鮮花把他給遮沒了。
等鮮花進了門,玉音才看見,後面跟着的,還有護士肖依雯和氣質不凡的江長明。
一看是玉音的朋友來了,棗花想掙彈着起身,被肖依雯攔擋住了。
肖依雯說,她剛剛換班,正好看見駝駝跟長明,就一并過來了。
駝駝說:“真是不好意思,這兩天我去外面演出,昨天才回來。
”說完,又掉頭問棗花:“姑姑,感覺好些了沒?”
棗花一聽駝駝的口音像沙鄉人,忙問:“你說話咋這麼熟?”
駝駝笑道:“我家也是沙鄉的,跟你們近,就在羊路。
”
“羊路?”棗花費勁想了半天,猛然道:“你不會是駝六爺的孫子吧?”
“姑姑眼真是尖,我爺爺就是駝六爺。
”一聽棗花認出自己,駝駝忽然就親切得不成。
玉音悄悄拿腳踩了他一下,又給他擠了個眼色。
當初玉音給駝駝輸血那檔子事,姑姑雖是知道,但玉音一直瞞着姑姑,并沒告訴她救的人就是羊路村的駝駝,玉音隻說是個陌生人,後來沒救下,死了。
這陣兒見駝駝一口一個姑的,生怕他一漏嘴,把實話給說出來。
駝駝并不知情,他還正想着怎麼婉轉地把這層意思表達出來呢。
江長明見狀,忙插話道:“駝駝,病人需要多休息,我們先走吧,改日再來。
”
駝駝像是不想走,他今兒來,是真心報答恩人的,這一次,說啥也要把這份情還上。
就在玉音幾個眼睛擠來擠去的空兒,棗花又發病了,胸悶氣短,呼吸有點兒艱難,大約是在這裡見了沙鄉人,有點兒觸景生情。
肖依雯趕快上前施救,同時摁響了呼救器,病房一時又亂起來,駝駝隻好跟着江長明,悻悻下了樓。
經過收費室時,他跟江長明往棗花的賬号上存了些錢。
駝駝存了三萬,江長明存了五千。
做完這些,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無語地離開特病區。
外面的陽光很豔,陽光打在臉上,竟然還是生出一種疼痛感。
第二天,江長明回到了沙縣。
迎接工作雖然草草收了場,但對沙漠所而言,工作卻一刻也不能停留。
江長明有個願望,一定要把老師這項成果推廣開,不但要推廣開,還要名正言順為老師争取到應該得到的榮譽。
人雖是走了,成果和榮譽,卻永遠屬于他。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也在秘密展開。
江長明這次沒驚動任何人,他向周曉哲保證,無論背景多麼複雜,他都要撥開這層層迷霧,讓該顯的真相顯出來。
第一個進入他視野的,是馬鳴。
自打孟小舟當了沙漠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