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會誤事的。
”
孟小舟的臉色僵住了,半天後他嗫嚅着說:“要不,直接交給你,我不挂名了,你看咋樣?”
“你誤會了,這不是挂名不挂名的問題,做課題不同于别的,我想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
“這……這我清楚,可眼下實在找不出人呀。
”
“你不是一直擔任這課題的副組長麼?”江長明别有意味地盯住孟小舟。
“你看我這忙的,哪還有時間搞課題,所裡這一大攤子事,你讓我往哪推?”
“哦——”江長明收回目光,推說自己有事,告辭出來。
孟小舟正要攔他,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江長明收拾東西,決計先到五佛縣去。
他主持的課題是《五佛縣土地沙化進程與地下水的流失》,這個課題跟鄭達遠的課題是配套的,隻是側重點不同,都是所裡的重點科研項目,也是省上挂了号的重點。
這一課題的研究,對改變五佛縣的生态環境,合理确定五佛縣地下水的年開采量有重大作用。
五佛在沙縣的上遊,沙化速度跟地下水流失速度相對比沙縣要好一些,但這兩年大量亂采濫挖造成的破壞卻很嚴重。
五佛的問題已嚴重影響到胡楊河流域的綜合治理。
這個流域要是沒了,怕是全人類都要震驚。
一想到胡楊河流域,江長明的心沉重起來。
胡楊河流域發源于青海,百分之九十的受益區卻在該省。
它貫穿本省三地二市,途經十二個縣區,最後進入騰格裡沙漠,世界著名的沙漠水庫胡楊河水庫就位于該流域的終端。
河流全長達數百公裡,流域面積達十萬平方公裡。
胡楊河流域是大西北内陸河流域中經濟相對發達,人口多,水土資源開發早且利用程度高的流域之一,近年來,整個流域用水矛盾尖銳,生态環境問題表現得非常突出,由于對水資源缺乏合理的開發利用,中遊不加限制地過度開發,導緻地表水資源銳減,迫使過量開采地下水,引起區域性地下水位嚴重下降,進而導緻生态環境急劇惡化,危及下遊騰格裡綠洲的生存。
前年三月,胡楊河水庫出現曆史上第一次幹涸,消息驚動了中央,包括國際林業組織在内的許多國際組織對此都表示足夠的關切。
為了緩解地下水的開采,國際林業組織無償提供一筆援助,主要用于解決流域下遊也就是胡楊河水庫灌溉區農民的飲水問題和土地鹽堿化治理。
幾年過去了,這個問題并沒得到有效的治理,反之,下遊的沙化愈來愈嚴重,已經威脅到沙縣、五佛等四十萬農民的生存。
江長明重重地合上資料,他知道,老師鄭達遠一生的心血都熬在了胡楊河流域的治理上,可惜他的許多研究成果和合理化建議未得到應有的重視,有些研究甚至迫于種種壓力,不得不中途停止。
對胡楊河,老師是死不瞑目的。
江長明去财務處領課題經費,按規定,每個課題批下來,經費都由财務處統一管理,課題人員按進度向所裡提出申請,批準後分期領取。
江長明因為中途出國,很久都沒領課題經費了。
最近師母住院,他身上的錢花得差不多了,這次下去他計劃多蹲些日子,順便還要去沙縣看一看。
他已經有五年沒去沙縣,沙縣那邊的工作一直由老師鄭達遠負責,這次他要親自看看,胡楊河水庫到底還能維持多少年。
财務處的同志告訴他,課題經費暫時凍結,沒有上面的特批,這錢拿不到手。
江長明不解,找到孟小舟,孟小舟解釋說:“這是上面的規定,别說課題經費,就是借支一百元差旅費,也得跟紀委的同志請示。
”江長明隻好做罷,他把課題組的幾個同志叫來,做了一番安排,然後匆匆去銀行取錢。
江長明執意不接受鄭達遠的課題,弄得孟小舟很焦躁,眼見着江長明離去,孟小舟的心情無端就變暗了。
晚上在師母家吃飯,江長明把去五佛的事說了出來,順便告訴師母,他已通過勞務公司請了保姆,明天就能來,如果不合适,可以跟勞務公司提。
實在不行,他就從五佛縣找一個,那邊他人熟,不少小姑娘巴不得到省城來呢。
葉子秋不說話,也不動筷子,目光有些滞呆。
她的心情非常難過,一聽江長明要去鄉下,淚水禁不住就濕了眼眶。
“放心,師母,我跟靜然說了,她會抽空過來陪你。
”
“長明,師母連累你了。
”葉子秋的聲音打着顫,她真是舍不得江長明走。
當初江長明去美國,葉子秋比沙沙出國還難受,這麼多年了,她對江長明真是有了母親般的愛。
“哪的話,是我不好。
”江長明給葉子秋夾菜,順口說:“要是白洋在,她就把你接過去了。
”
一提白洋,葉子秋突然就哭出聲來。
江長明這才感覺說漏了嘴,忙拿話勸師母,葉子秋哪裡勸得住,本來這兩天她就心事重重,忽兒想着他跟林靜然的事,忽兒又念着沙沙,這陣又聽江長明說起白洋,心一下就翻過了。
她越哭越猛,最後竟伏在床上,孩子一樣号啕起來。
大約十一點的時候,葉子秋才安靜下來,江長明遞給她一條熱毛巾,葉子秋擦了把臉,起身進了洗手間。
她為自己的失态不安,怎麼能在晚輩面前這樣不管不顧呢?江長明卻很是理解她。
白洋的離去令每一個熟悉她的人都長久的不安,一條生命突然就無聲無息消失了,她帶走了太多人的思念和對生命飛逝的傷懷。
很長時間,白洋都是他們談話中的一個禁忌,生怕打翻生命中的一杯酒,那份痛是藏在每一顆愛她的心裡面的。
葉子秋走出來,臉上略略補了一層淡妝,看上去氣色好了許多。
她說:“長明,下面風沙大,你要多帶幾件衣服,記住了,少喝酒,你胃不好,可不能糟賤自己的身子。
”江長明點頭。
葉子秋又問他行李準備好了沒?還有啥事兒,可别撂下了。
江長明忽然記起該給肖依雯打個招呼,他拿着手機,借故方便,進了洗手間。
葉子秋翻箱倒櫃給他找起了生活必需品。
還好,肖依雯正在上夜班,聽到江長明的聲音,她的呼吸緊張起來。
聽完江長明的話,心裡無端地就湧上一層失落。
“明天就要走?”她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發抖。
“是的,明天。
”江長明盡量裝出一副輕松樣,不讓肖依雯感覺出聲音有啥異常。
“……去多長時間?”
“暫時還說不定,也許一月,也許半年。
”
“……這麼長?”
“是啊,我好久沒下去了,這次下去想多蹲幾天。
”
肖依雯那邊突然沒了聲音。
江長明靜等了一會,肖依雯還是不說話,江長明有點急,他在猜想肖依雯此時的心情。
肖依雯突然挂斷電話,竟連一聲再見也沒說。
江長明有點失神,在洗手間怅然地站了一會,就聽師母在外邊喊:“要不要帶上胃藥呀,哈爾濱三廠出的?”
這一夜,江長明沒有睡着。
腦子裡反來複去跳着幾個人影,每個都那麼清晰,又那麼模糊。
早上跟師母告辭時,眼圈竟是黑黑的。
由省城通往五佛縣的班車很擠,江長明趕上的這趟,正好載了一車外地打工回來的民工。
民工們一上車,便叽叽喳喳叫個不停,有人吵嚷着說是包包忘了拿,有人馬上說,司機裝底下了。
那人便高聲尖叫,說包裡有東西,咋能裝底下?便大喊着讓司機停車,非要把包包拿上來。
司機很不耐煩地罵了一句:“吵啥子吵,不想坐下去。
”那人不服氣地嘀咕了一句:“我掏了錢的,咋了?”司機大約是讓民工吵煩了,惡恨恨說:“掏錢咋的,掏了錢我一樣攆你。
”民工們終是怕這個世界的,不敢再嚷了。
江長明感覺耳朵清靜了些。
車一開,一股濃濃的汗臭裹着腳氣順風撲過來,直撲江長明鼻子。
江長明熏得不敢吸氣。
車廂裡實在太悶了,天氣又很惡毒,才早上九點,太陽便曬得人冒汗。
西北的天氣這兩天像是瘋了,氣溫每天都在38度以上。
江長明拚命抑制着自己,不讓煩燥冒出來。
坐這種車最怕的是煩,你越煩它越悶熱,心情便一下子壞得沒了邊。
他本來可以向所裡要車的,但他實在不想踏進所裡一步,他怕看到孟小舟,更怕看到龍九苗。
他的身邊坐着一中年婦女,一上來便吃東西,從車站買的煎餅,吃得很有滋味。
江長明卻最聞不得那種蔥味,他扭過頭,眼睛瞅着車窗外的天空。
中年婦女吃完煎餅,又掏出半個馍,還問江長明吃不?江長明搖搖頭,将身體移開點距離,中年婦女趁勢往裡一擠,胖胖的身子便将江長明牢牢地擠壓在車廂上,動都動不了。
車子駛出省城,一拐上了省道。
本來車子可以駛上通往敦煌的高速,大約民工掏的錢少,司機便放棄了高速。
江長明心裡暗暗叫苦,走省道至少要慢兩個小時,這一路可夠他受的。
中年婦女一邊吃東西一邊不讓嘴閑着,不時拿話問江長明,見江長明不搭話,她拿胳膊肘搗搗江長明:“喂,跟你說話哩,聽不見啊?”
江長明隻好扭過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寒喧。
中年婦女告訴江長明,她們是去青海拾藥材。
“那地方,山高喲,天那麼高,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高的山,你呢,你見過麼?”江長明努力擠出一絲笑,表示自己見過。
中年婦女一下興奮了,“冬蟲草你見過麼,我們拾的就是它,可值錢呢,不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