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米特裡一定得走。
我們沒有選擇。
船在等着。
”他輕輕地把母親抱着男孩的手掰開。
她最後一次微弱地呼喚兒子的名字:“迪米特裡……”可是孩子沒有擡起頭來看,眼睛隻是盯着灰蒙蒙的路面。
“走吧,迪米特裡。
”父親堅定地說。
孩子跟上他。
他的眼睛隻盯着父親的舊皮靴。
所能做的隻是把自己的腳嵌進塵土中爸爸的皮靴印裡。
這是機械的——他們玩過多次的遊戲。
那時父親邁着大步,迪米特裡跳起來,往前蹦,直到腿伸得不能再長而摔倒在地,放聲大笑。
然而,這次父親的步伐很慢,歪歪斜斜。
迪米特裡毫無困難就能跟上。
父親從那頭滿臉哀傷的騾子身上卸下擔子,把裝着男孩所有物品的小小柳條箱擱在肩上,放平,這個肩膀,兒子曾經多少次騎過。
他們穿過人群走向水邊的路似乎漫長得沒有盡頭。
父親與兒子間最後的道别很簡單,幾乎像男人間的道别。
伊蓮妮意識到這種尴尬,招呼着迪米特裡。
從現在開始,她隻關注這個男孩,他的人生将是她最大的責任。
“來吧,”她鼓勵他,“我們走吧,去看我們的新家。
”她牽着孩子的手,幫他上了船,仿佛他們是去探險,身邊的盒子裡裝着野餐食物。
人群目送着他們離去,一直沉默着。
這一刻沒有禮儀。
他們該揮揮手嗎?他們該說再見嗎?人們面色蒼白,胃裡翻騰,心情沉重。
有些人對男孩的态度矛盾,為伊蓮妮而怪罪他,為自己孩子的健康擔憂也責怪他。
不過,就在他們離去的那一刻,母親們、父親們卻隻為這兩個永遠離開家人的不幸者難過。
吉奧吉斯把船推離防波堤,不久,船槳與水流開始了搏鬥。
似乎大海也不想讓他們走。
人群觀望了一陣,當船上的人影模糊難辨後,他們陸續散去。
最後轉身離開廣場的是一個年紀與伊蓮妮相仿的女人和一個女孩。
那女人便是薩維娜·安哲羅普洛斯,她與伊蓮妮從小一同長大,女孩是她的女兒佛提妮,在小村莊裡,她是伊蓮妮小女兒瑪麗娅的最好朋友。
薩維娜披着頭巾,頭巾遮住了濃密的頭發,那雙大大的、慈祥的眼睛更加突出了;生孩子讓她身材走了樣,現在的她胖了,雙腿粗壯。
相比之下,佛提妮苗條得像棵橄榄樹苗,可她繼承了母親美麗的眼睛。
小船幾乎看不到後,兩人轉過身,飛快地穿過廣場,向着那扇退了色的綠門走去,不久前伊蓮妮剛從那房子裡出來。
窗子全關上了,可是前門沒鎖,母女倆跨了進去。
不久,薩維娜就摟着女孩們,給她們即使自己的母親用盡心力也無法給到的擁抱。
船靠近小島,伊蓮妮把迪米特裡的手握得更緊。
她很高興這個可憐的孩子有人照顧,此時她并沒多想這種局面的可笑。
她會教育他、撫養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盡最大努力保證他的學業不會被這可怕的逆轉給耽誤。
現在離岸邊很近了,她看得到有幾個人站在要塞圍牆的外面,意識到他們一定是在等她。
不然還有什麼别的事情讓他們出現在那裡呢?他們不可能正等着離開這座島。
吉奧吉斯很專業地把小船靠向碼頭,接着幫助妻子和迪米特裡上到岸上。
他發現在幫男孩下船時,自己幾乎是下意識地避免接觸到男孩裸露的皮膚,他扶着男孩的胳膊肘,而不是牽着他的手。
然後他極其專心地把船系緊,這樣好安全地把箱子卸下來。
他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過會兒妻子不能和自己一起離開的事。
小柳條箱是男孩的,大一點的那個是伊蓮妮的,不久它們都被卸到了岸上。
現在他們到了斯皮納龍格,伊蓮妮和迪米特裡跨越了寬闊的大洋,他們的舊生命仿佛已被抛在萬裡之外。
在伊蓮妮想回頭再看一眼時,吉奧吉斯已經走了。
他們昨天晚上就已說好,不說再見,兩人都真誠地按商量好的辦。
吉奧吉斯已經起航,小船一下就在百米之外了。
他把帽子壓得低低的,視線中隻看到小船黑黑的木頭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