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房子。
夏天那幾個月,屋内屋外一樣酷熱,她把這活兒挨後了。
現在天涼爽下來,正好幹這活兒。
這天是安娜答應要來的那天。
她還有些東西在家裡,她這次回來,也許想要帶走。
有些是她兒時的玩具,也許她不久又會需要它們,瑪麗娅沉思着。
當然,範多拉基家不久就會有個孩子。
秋天裡的大掃除開始了。
小屋裡一貫整潔——瑪麗娅總是整理家務——可是還有個舊碗櫃,裡面塞滿了很少用的碗碟,要洗一洗,家具需要再擦擦,燭台看上去沒有光澤了,一些畫框幾個月沒有擦拭灰塵了。
瑪麗娅一邊幹活兒,一邊聽着收音機,跟着收音機裡某個波段唧唧喳喳的音樂哼着。
到下午三點鐘了。
收音機裡正在播放她最喜歡的米基斯·提奧多拉基斯的一首歌。
充滿活力的布祖基琴是做清潔時最好的伴奏,她因而把音量調到最高。
音樂聲淹沒了開門聲,瑪麗娅背對着門,沒有看到安娜進來坐下。
安娜坐在那裡有十來分鐘,看着瑪麗娅幹活兒,她沒打算幫她。
早上起床時,安娜穿上了最好的白棉布繡藍色小花的衣服。
看到妹妹這樣苦幹,她竟得到一種反常的滿足,可是瑪麗娅怎麼看上去那樣輕松快樂?還唱着歌來擦架子,在安娜看來真是不可理喻。
不過,當她想到瑪麗娅就要嫁的那個男人,她完全理解了。
妹妹一定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女人。
她是多麼痛恨這一點啊。
她起身離開座位,瑪麗娅突然聽到木頭在石頭地上的刮擦聲,吓得跳起來。
“安娜!”她尖叫道,“你坐在這裡多久了?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來了?”
“我坐在這裡幾個世紀了。
”安娜無精打采地說。
她明白,瑪麗娅知道她一直在看着她,會很生氣。
瑪麗娅從椅子上下來,解下圍裙。
“我來做點檸檬汽水喝吧?”她問,立即原諒了姐姐的不吭聲。
“好的,去弄吧。
”安娜說,“都九月份了,還這麼熱,不是嗎?”
瑪麗娅忙着削幾個檸檬,用力把檸檬汁擠到罐子裡,兌水沖淡它們,一邊加糖,一邊使勁攪拌。
她們在開口說話前各喝了兩杯。
“你在做什麼?”安娜問,“難道你還不停止幹活兒?”
“我把房子準備好,爸爸好一個人住在這裡。
”瑪麗娅說,“我清出你的幾樣東西,也許你還要。
”她指的是一小堆玩具:洋娃娃、笛子,甚至還有個兒童織布機。
“你很快就會像我一樣需要了。
”安娜飛快地反擊說,“毫無疑問,一旦你們結婚,你和馬諾裡會希望延續範多拉基這個名字。
”
安娜無法掩飾她對瑪麗娅的嫉妒,這一句話包含了她全部的憎恨。
甚至沒有孩子也不再讓她快樂。
擠壓過後的檸檬皮扔在桌上,攤開在她面前,幹掉了,就連它們也不會有她那般無聊苦澀。
“安娜,怎麼啦?”瑪麗娅沒法避免這個問題,即使她感到越了雷池,“我有什麼不對,你可以跟我說,你知道。
”
安娜沒打算向瑪麗娅吐露。
那是她最不想做的事。
她是來看爸爸,不是來跟妹妹說知心話的。
“沒什麼。
”她飛快地說,“瞧,我要去看看薩維娜,過一會兒等爸爸回來後我再來。
”
安娜轉身離去時,瑪麗娅發現姐姐後背濕了。
她上好的、剪裁合身的衣服因為汗濕而透明了。
一定有什麼事情困擾她,就像岩石池裡的水一樣明白無誤。
可是瑪麗娅發現自己也沒打算找出真相。
也許安娜更願意向薩維娜傾訴,她便能間接地知道問題所在。
這麼多年來,姐姐的情感一直很容易讀懂;它們像貼在樹上或牆上的海報,将音樂會的日期時間廣而告之,什麼東西也不隐藏。
現在一切仿佛給裹起來,還裹得那樣深、那樣緊、那樣保密。
瑪麗娅繼續掃着擦着,幹了有一個多小時,吉奧吉斯回來了。
這也許是她第一次離開父親而不覺得苦惱。
他看上去比同年紀的人要強壯,她相信她不在這裡他也會活下去。
現在他不會太屈從于世俗的煩惱,她知道有村中酒館裡朋友們的陪伴,他晚上也不會太孤獨,真是謝天謝地。
“安娜剛才來過,”她閑閑地說,“她很快會回來的。
”
“她去哪裡了?”吉奧吉斯問。
“我想是去看薩維娜了。
”
正在這時,安娜走進來。
她熱情地擁抱了父親,兩個人坐下來聊天,瑪麗娅為他們弄喝的。
他們泛泛地聊着,所有問題一帶而過。
安娜在忙些什麼?兩套房子的裝修完了沒有?安德烈斯還好嗎?瑪麗娅想聽到父親問的問題——安娜快樂嗎?為什麼很少來布拉卡?——他們卻什麼都沒問。
關于瑪麗娅即将舉行的婚禮,一個字都沒提到,最輕微的暗示也沒有。
一個小時飛快地過去了,安娜站起身要走。
他們道别,吉奧吉斯答應一周後去伊羅達吃午飯。
晚飯後,吉奧吉斯去小酒館了,瑪麗娅決定幹最後一件活兒。
她踢掉鞋子,爬上一把舊椅子,這樣才夠得着高碗櫃的後面,當她擡腳時,發現腳上有塊奇怪的印記。
她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在有些光線下,這印記幾乎看不清。
粗看上去它像塊陰影,可是反過來看,是塊幹皮,隻比周圍皮膚略淡點。
看上去幾乎像她在太陽下曬傷了腳,那裡掉皮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