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
熏香從香爐裡翻滾飄散出來,長長的祈禱文祈求原諒罪過,主禱文裡安慰的話語,他們幾乎都聽不見。
到下葬的時候了,他們走到外面,太陽無情地炙烤着大地。
眼淚和汗水混在一起,順着他們的臉頰流下。
他們不相信這個馬上要埋到黑暗裡去的木頭盒子中裝着安娜。
棺材緩緩下放到地下,牧師抓起一把塵土,橫灑在遺體上。
“全部的土地都屬于主,”他說,“那居住其上的也屬于主。
”香爐裡的灰飄下來混在塵土裡,牧師繼續念道:“正義之靈惠及死亡,賜安息于你的仆人之靈……”
牧師誦念的樣子像在唱歌。
這些話說過上千次了,當它們從牧師兩片開合的嘴唇傾瀉出來時,這一小群人仿佛給鎮住了。
“噢,純潔無瑕的聖母,請為你仆人的亡靈獲得拯救而求情喲……”
佛提妮默默想着純潔無瑕的聖母為安娜說情的說法。
哪怕安娜稍檢點一點點,他們可能都不會站在這裡了,她想。
儀式快結束時,牧師與上千隻知了比賽嗓門,當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知了無情的噪音達到了最高潮。
“讓她在亞伯拉罕的懷抱裡安息……願你的記憶長存,我們的姐妹,恩賜幸福。
”
“求主憐憫,求主憐憫,求主憐憫。
”
幾分鐘後人們開始離去。
瑪麗娅最先開口說話,感謝牧師主持這個儀式,然後該回村裡了。
瑪麗娅和父親一道回家。
他想睡覺,他說。
那就是他想要的。
佛提妮和她的父母回小飯館找斯蒂法諾斯,他一直在帶着佩特羅斯,以及無憂無慮的馬特奧斯在沙灘上玩耍。
正是中午時分,萬籁俱靜,沒有一個靈魂受到驚擾。
克裡提斯坐在廣場上的一張舊長椅上等候瑪麗娅。
瑪麗娅得暫時離開布拉卡幾個小時,他們計劃開車去伊羅達。
除了那次短暫的從大陸到斯皮納龍格的行程外,這是四年來她第一次旅行。
她想要一個小時左右的私人時間。
她記得在伊羅達的海邊有間小酒館。
無須否認,她以前曾和馬諾裡去過多次,可是現在全成了過去。
她不願再去想他。
他們被領到一張桌前,大海就在他們腳下,拍打着岩石,過去兩天的事情仿佛很遙遠了,仿佛它們在别的什麼地方,發生在别人身上。
然而,當她望向大海對面,她清楚地看到了斯皮納龍格。
從這裡,空空的島嶼看着還和以前一樣,難以相信現在那裡已經不見人迹了。
布拉卡藏身于海岬岩石之後,反而看不見了。
節日那晚在教堂門口見面後,瑪麗娅和克裡提斯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單獨在一起。
也許她生命中曾有一個小時有過這樣一個承諾,這樣的未來,可是現在她感到這向前的一大步被一些挫折給抵消了。
她從沒叫過她愛着的這個男子的教名。
當克裡提斯幾周後再回顧這個時刻時,他責備自己太沖動。
他過度興奮地展望他們共同的未來,激動地談起他在伊拉克裡翁的公寓,他多希望房子夠大,夠他們住。
“它不是太寬敞,可是有個書房,還有個獨立的會客室。
”他說,“如果我們需要,我們以後總可搬的,不過它離醫院很近。
”
他隔着桌子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裡。
她看起來很煩惱。
她當然煩惱。
他們剛剛埋葬了姐姐,而這裡,他,卻像個孩子似的迫不及待,想要談談他們一起生活的實際情況。
很明顯瑪麗娅需要更多時間。
多麼令人安慰,他的手握着她的手,那感覺又溫暖,又寬大,她想。
為什麼他們不能永遠待在這張桌子邊呢?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裡。
沒什麼能打擾他們。
隻有她的良心跟着他們一路來到這裡,現在還困擾着她。
“我不能嫁給你。
”她突然說,“我得留在家裡,照顧我的父親。
”
這話對克裡提斯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他呆住了。
然而幾分鐘後,他又覺得這很在理。
是的,就在前兩天發生了那戲劇性的事件後,他怎能指望一切還在原來的軌道上運行呢?他是個傻瓜。
這個女人,他曾經被她的正直、無私,以及美麗深深吸引,他怎麼能指望她扔下失去親人,哀痛不已的父親?他的一生從來都很理智,就在他想否認它,讓情感來支配生活的那一刻,他錯了。
他有點想抗議,可卻握着瑪麗娅的手,溫柔地緊握着。
然後他帶着理解、帶着寬容開口了,那話兒簡直讓她的心都碎了。
“留在這裡,你是對的。
”他說,“那便是我愛你的地方,瑪麗娅。
因為你知道什麼是對的,你就會去做。
”
那是真的,可是接下來他說的更是真而又真。
“我再也不會愛别人了。
”
小酒館的老闆遠遠看着他們這張桌子。
他意識到那個女子崩潰了,她淚如雨下。
他不喜歡幹涉客人們的隐私。
他倆說話時沒有一句高聲,如果這是争吵那太不尋常了。
可就在那時他發現他們的衣着深暗。
除了年老的寡婦,夏天穿黑色衣服是不尋常的,他頓時明白了,他們可能在服喪。
瑪麗娅從克裡提斯的掌中松開她的手,埋頭坐在那裡,任她的眼淚流淌,滾落到手臂上、脖子上、胸前。
她無法止住淚水。
在墓地上克制的悲傷隻是給暫時壓抑了,那壓倒一切的悲哀現在像決了堤的洪水,直到每一顆淚珠都湧出來,直到淚水幹涸,也無法減輕這傷痛。
克裡提斯如此理智也更令她恸哭,讓她的決定更可悲。
克裡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