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沒說話。
可是他們一遍又一遍看那封官樣短箋。
安德烈斯·範多拉基。
這個名字曾包含着多少财富與希望。
即使多年前發生了那件可怕的事情,還是很難相信這個有着這麼多特權的人生命最終會在陰冷潮濕的牢房裡結束。
尼可拉斯什麼也沒說,站起來,把信裝回信封,穿過房間,把信鎖在他的辦公桌裡。
索菲娅不可能在那裡找到它。
兩天後,當安德烈斯的棺材放入貧民公墓時,瑪麗娅是唯一前來哀悼的人。
他的兩個妹妹都沒有來。
她們甚至想都沒想過要來。
在她們看來,很早前她們的哥哥就和死了沒兩樣。
現在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了,第一波旅遊熱潮開始席卷克裡特,許多人來聖尼可拉斯觀光,這裡吸引着北歐人,陽光、溫暖的大海、便宜的葡萄酒,能讓他們快樂地消磨時間。
索菲娅十四歲了,很任性。
父母是社會的棟梁,卻保守拘謹。
不久,索菲娅發現反抗他們的有效辦法是與法國、德國來的男孩們在街上閑逛。
有這麼漂亮、體态豐盈、長發齊腰的希臘女孩陪伴,那些人太開心了。
雖然尼可拉斯讨厭與索菲娅争吵,可是夏天那幾個月,他們幾乎每天要吵上一次。
“她長得很像她母親。
”瑪麗娅絕望地說。
那天索菲娅深夜未歸。
“可是現在看上去好像性格也一樣。
”
“嗯,我想我現在終于知道,本性與教養,到底哪個管用。
”克裡提斯難過地說。
雖然索菲娅在其他方面很叛逆,可是她在學校還是十分用功,到她十八歲時,該考慮上大學了。
瑪麗娅從來沒有機會上大學,她和尼可拉斯都希望索菲娅能上。
瑪麗娅以為索菲娅會去伊拉克裡翁去上大學,可是她卻讓他們失望。
從孩提時代起,索菲娅就看着大船從希臘大陸來來往往。
她知道雅典是尼可拉斯讀書的地方,也是她想去的地方。
瑪麗娅從未離開過克裡特島,一想到索菲娅熱情萬丈,要走那麼遠就害怕。
“可是伊拉克裡翁的大學和大陸上的一樣好。
”她說,懇求索菲娅。
“我相信是一樣好,”索菲娅回答說,“可是走遠一點有什麼錯呢?”
“沒有任何錯。
”瑪麗娅辯解道,“可是在我看來,克裡特就是個大地方了。
它有自己的曆史,自己的習俗。
”
“這正是關鍵。
”索菲娅斬釘截鐵地說,顯示出鋼鐵一般的決心,沒什麼能扭轉,“它被自己的文化裹得太嚴實,有時候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
我想去雅典或塞薩洛尼卡——至少它們與世界其他地方有聯系。
那裡發生那麼多事情,我們在這裡卻無法接觸到。
”
她對旅行的熱望不過是她這個年齡的女孩的自然反應。
現在她這個年齡的人,全都想遠走高飛,多看看世界。
可是瑪麗娅害怕,害怕失去索菲娅,同時心裡也懷疑索菲娅父親的身份。
馬諾裡曾經就這樣說過,認為克裡特是大星球上的一座小島,島外的種種可能令人興奮。
這種旅行癖好奇怪地相同。
六月到來時,索菲娅作了決定。
她打算去雅典,父母不要擋她的路。
八月底,她動身上路。
在索菲娅要坐船去比雷埃夫斯的前一個晚上,瑪麗娅和尼可拉斯坐在花園裡一棵老葡萄架下,上面已挂滿了一串串熟透了的紫色葡萄。
索菲娅出去了。
尼可拉斯品着一大瓶邁克塔瑟酒裡的最後幾滴。
“我們得告訴她,告訴索菲娅。
”他說。
沒有回答。
過去幾個月裡,兩人對要不要告訴索菲娅他們不是她真正的父母這事,讨論了又讨論。
當瑪麗娅最終承認馬諾裡有可能是索菲娅的父親時,克裡提斯下定決心,這女孩必須知道真相。
現在她的父親因為那件事可能就在雅典或其他什麼地方生活工作,她得知道真相。
瑪麗娅知道尼可拉斯是對的,必須在索菲娅去雅典之前告訴她,可是她一天天拖延着時間。
“瞧,我不介意去跟她說。
”尼可拉斯說,“我隻是想不能再耽擱了。
”
“是的,是的。
我知道你是對的。
”瑪麗娅說,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今天晚上告訴她吧。
”
他們坐在燠熱的夏夜裡,看着飛蛾像芭蕾舞娘似的繞着燭光翩翩起舞。
沉默偶爾被壁虎爬過的沙沙聲打破,它急急爬上房屋牆壁時,尾巴碰到了枯葉。
那些明亮的星星在等着她家即将發生的事情嗎?瑪麗娅想。
它們總是看着,在她做之前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夜很深了,可索菲娅還沒回來,可是他們沒打算放棄,也不準備上床休息。
他們不能把要做的事再推到明天了。
十一點過一刻時,夜涼了,瑪麗娅有點發抖。
“我們回房間去嗎?”她說。
時間慢慢又過了十五分鐘,終于聽到前門砰的一聲關上。
索菲娅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