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
”阿麗克西斯插嘴說道,陶醉于佛提妮描述的美好的、仙境般的童年。
但是她真想知道這一切怎麼結束的。
“伊蓮妮怎麼得上麻風病的?”她陡然問道,“得麻風病可以離開這座小島嗎?”
“不行,當然他們不能離開。
正是這一點讓這座島如此恐怖。
上個世紀之初,政府宣布将克裡特的所有麻風病人隔離在斯皮納龍格。
一旦醫生确診他們得了麻風病,他們就得永遠離開自己的家,去那座島。
那裡被稱作‘活死人之地’,沒有比這更恰當的描述了。
“那時,人們想盡一切辦法隐藏自己的症狀,主要是因為确診的後果太可怕了。
伊蓮妮很容易受傳染,得上麻風病。
但她對從學生身上傳染麻風病的危險毫不在意——要她别跟學生們坐在一起去教他們,她做不到。
如果一個孩子摔倒在滿是灰塵的操場上,總是她第一個把他扶起來。
後來發現她的一個學生得了麻風病……”佛提妮停下了。
“所以你覺得身為父母的,肯定知道他們的孩子染上了麻風病?”阿麗克西斯不敢相信地問。
“幾乎可以肯定,”佛提妮回答,“他們知道,一旦有人發現,他們将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
伊蓮妮得知自己感染上麻風病後,隻有一種負責的做法——她也采取了這種做法。
她要求學校裡的每個孩子作檢查,這樣可以确定感染者。
果然,一個九歲的小男孩,名叫迪米特裡的感染上了。
他可憐的父母隻好忍受着兒子被從身邊帶走的恐懼。
但是不帶走的話更可怕。
想想孩子們玩起來時的接觸吧!他們不像成人,可以保持一定距離。
他們扭打在一起,互相往對方身上倒,一齊壓在别人身上。
我們現在知道這個病通常隻通過持續密切的接觸傳播,可是當時人們擔心,如果他們不盡快把受感染的學生找出來隔離的話,伊羅達學校本身就會成為麻風病隔離區。
不久他們就找出來了。
”
“對伊蓮妮來說,那樣做一定很困難——特别是她與學生們的關系那般密切。
”阿麗克西斯若有所思地說。
“是啊。
很糟糕。
對每個與此有關的人來說,都很糟糕。
”佛提妮回答說。
阿麗克西斯的嘴唇很幹,她幾乎不再說話,以防張口卻說不出什麼。
為打發時間,她把自己的空杯子往佛提妮面前推了推,佛提妮再次添滿杯子,又把杯子推回來。
當她小心地把糖倒入旋轉的黑色液體中,阿麗克西斯覺得自己也被卷入伊蓮妮悲傷而痛苦的旋渦中去了。
那是種什麼感覺?在家人的注視下離家遠行,實際上是被投入監獄,你最寶貴的一切都給剝奪了。
她不但想着那個是她曾外婆的女人,而且也想着那個男孩,他們都一樣,沒犯任何罪,卻被判了刑。
佛提妮伸出手,放在阿麗克西斯手上。
也許她太急切了,還沒真正了解這個年輕女子就講了這個故事。
這可不是童話,她不可能選某些章節講,而将某些忽略掉。
如果她太過小心,真實的故事可能永遠也講不出來。
她注意到飄過阿麗克西斯臉上的雲朵,不像早晨藍天上的絲絲淡雲,現在它們是陰沉的,若隐若現的。
直到現在,佛提妮猜,阿麗克西斯生命裡唯一的陰暗不過是母親隐藏過去帶來的模糊陰影。
它隻不過是個問号,讓她晚上睡不着覺而已。
她從沒見過疾病,更不要說死亡。
可現在,這兩樣她都得馬上了解。
“我們去走走吧,阿麗克西斯。
”佛提妮站起來,“等會兒我們讓傑拉西摩帶我們出海。
當我們到那邊時,一切都會更合情合理的。
”
阿麗克西斯正需要散步。
母親過往的這些碎片,加上過量的咖啡因,讓她有點頭暈。
她們從木頭台階上走下來,來到布滿小石子的海灘上,阿麗克西斯大口地呼吸着帶鹹味兒的空氣。
“為什麼媽媽從不跟我說起這些?”她問。
“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佛提妮說,知道有太多的東西要說出來,“也許當你回到英國,她會跟你解釋為什麼要這樣保密。
”
她們漫步到海岸盡頭,開始走上石子小路,路邊是起絨草和薰衣草。
這條路遠離村莊,風也大多了,佛提妮走得慢下來。
她雖然很健康,可畢竟已年逾七旬,不可能總是保持以前的體力。
當小路開始陡峭起來時,她走路越來越小心,越來越蹒跚。
她偶爾會停下來,時不時指着進入視線的斯皮納龍格上的某些地方。
最後,她們來到一塊巨大的岩石旁。
這塊岩石長年經受風吹雨打,加之被人用作長椅,已磨得很光滑了。
她們坐下來,望着海面,風把她們身邊濃密的野生百裡香吹得沙沙直響。
佛提妮坐下,開始講述索菲娅的故事。
接下來的幾天裡,佛提妮用盡心思,告訴阿麗克西斯她所知道的關于阿麗克西斯家的一切——小到童年瑣事,大到克裡特島的曆史。
兩個女人一起沿着海岸邊的小路漫步,在午餐桌前坐上幾個小時,或坐着阿麗克西斯租來的車去當地小鎮和村莊小遊,佛提妮把佩特基斯一家的往事像七巧闆似的在面前一塊一塊攤開。
這些天來,阿麗克西斯覺得自己越來越成熟,越來越睿智,佛提妮呢,在重述這麼多她的過去時,覺得自己又年輕了。
阻隔這兩個女人半個世紀的鴻溝消失不見了,當她們手挽手散步時,有人還以為她倆是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