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是男病人,有些是女病人,但是很難分清男女,因為百葉窗關上了,隻有一絲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
大部分病人活不了多久。
克裡提斯在雅典麻風病院裡待過一段時間,對此毫不吃驚。
那裡過度的擁擠和難聞的氣味,比這兒糟上幾百倍。
這裡至少還注意一下衛生,對那些感染潰爛的病人來說,這可意味着生與死的差别。
“這些病人全處于發病期。
”拉帕基斯倚着門框平靜地說。
這是麻風病症狀的加強階段,有時候隻有幾天,有時候幾周。
在發病的這段時間内,病人們要經受可怕的痛苦,持續高燒,劇烈疼痛,比之前痛苦得多。
麻風病的反應可能讓他們比以前病得更厲害,但有時候,它也說明身體正在與疾病作鬥争,當痛苦消失後,他們可能發現自己痊愈了。
兩人站在那裡看着病房時,大部分病人很安靜。
有個人時斷時續地哼哼,另一個人,克裡提斯以為是個女人,但又不太肯定,也在呻吟。
拉帕基斯和克裡提斯從門口退回來,站在那裡仿佛很冒昧。
“到我辦公室來,”拉帕基斯說,“我們去那裡談會兒。
”
他領着克裡提斯沿黑暗的走廊往前走,進了左邊最後一間房。
這間房與病房不一樣,可以看得到風景。
巨大的窗戶從腰部直到高高的天花闆,往外看,可以看到對岸的布拉卡,以及它後面的高山。
牆上釘着一幅大大的建築圖,顯示着正是現在的醫院,上面用紅色筆勾畫出另外一棟建築的輪廓。
拉帕基斯看到這幅圖吸引了克裡提斯的注意。
“這些是我的計劃。
”他說,“我們需要再多些病房,還要幾間治療室。
男女病人應該分開——如果他們無法掌握自己的生命,我們至少要給他們尊嚴。
”
克裡提斯慢慢踱過來,看着這個計劃。
他知道政府有多忽視醫療保健,特别是對于他們認為到了晚期的病症。
“那可能要花很多錢。
”他不禁挖苦道。
“我知道,我知道。
”拉帕基斯疲憊地回答,“可是現在我們的病人不但來自克裡特島,還有從希臘大陸上來的,政府有義務撥出一定的資金。
當你碰到我們這裡的幾個麻風病人,你就知道他們可不是那種輕易讓人拒絕的人。
是什麼把你帶回克裡特的?我很高興接到你的信,但你并沒真的說出來這裡的原因。
”
兩人之間的交談很快顯示出同學間才有的輕松親密來。
他們曾在雅典同一所醫學院就讀,雖然最後一次見面已是六年前的事了,他們還是能重拾友誼,仿佛并未分開過。
“簡單,真的。
”克裡提斯說,“我對雅典厭煩了,看到一則告示說伊拉克裡翁醫院皮膚科在招聘,我便去應聘了。
我知道我還是能繼續研究,特别是,你知道,這裡有這麼多麻風病人。
斯皮納龍格是病例研究的絕佳地方。
我偶爾來拜訪一下,你高興嗎——而且,重要的是,你認為病人能容許嗎?”
“我當然不反對,我敢肯定他們也不會反對。
”
“到那時,可能會嘗試使用一些新的治療手段——雖然我無法保證什麼東西會有戲劇性效果。
老實講,最新的藥沒什麼療效。
可是我們不能坐着不動,對嗎?”
拉帕基斯坐在桌前,熱切地聽着,他的心随着克裡提斯的每句話起伏。
五年來,他是唯一有能力且願意拜訪斯皮納龍格島的醫生。
這段時間裡,他應付的是疾病與死亡的殘酷洪流。
每晚他脫衣上床時,都要檢查自己厚實的身體,看有無染病的症狀。
他知道這很可笑,病菌可能在他身體裡潛伏幾個月甚至幾年,他方能察覺到它們的存在,可内心深處畏懼染病的擔憂讓他隻能一周渡海來斯皮納龍格三天。
他不得不給自己一個搏鬥的機會。
他在這裡的責任是一項事業,他覺得有義務追随,可是他擔心免遭病襲的幾率和長期玩俄羅斯輪盤賭的家夥想長壽的幾率也差不到哪裡去。
拉帕基斯現在确實有了幫手。
病人們每天一瘸一拐地上山來看病,有些隻是來換繃帶紗布,有些一來就待上好些天,他無法應付得過來。
正好在這個時候,阿西娜·瑪娜基斯來了。
她在雅典曾是醫生,發現自己得了麻風病後,主動進了麻風病院,然後與雅典的“反叛分子”一同被送到了斯皮納龍格。
在這裡她有了新責任。
拉帕基斯想不到自己運氣竟這麼好:不僅有人願意生活在醫院裡,而且還有着全科醫學知識。
斯皮納龍格的居民并不會因為是麻風病人,就不會得上其他疾病——如流行性腮腺炎、麻疹或一些簡單的耳痛,這些病症通常無人問津。
阿西娜·瑪娜基斯有二十五年經驗,除開睡覺之外,她願意每小時都工作,這令她的價值無法估量,她把拉帕基斯當成小弟弟,覺得他還要繼續培養才能成材,對此拉帕基斯毫不介懷。
如果他信上帝,他願意誠心誠意地感謝他。
現在,晴天霹靂——不,更準确地說,應該是十一月的陰天霹靂,在大海和天空競相乏味時——尼可拉斯·克裡提斯來了,還問能不能讓他經常來。
拉帕基斯欣慰得幾乎長淚難禁。
他長期孤軍奮戰,費力不讨好,現在這種孤獨狀況要結束了。
每天他最後離開醫院,在威尼斯人的兵器庫(現在用作消毒室)中清洗自己時,不再抱怨力不從心了。
這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