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裡看着瑪麗娅低垂的頭頂。
當戰栗退去後,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瑪麗娅,”他低聲說,“我們走吧,好嗎?”
他們從桌邊走開,手牽着手,瑪麗娅的頭靠在克裡提斯的肩上。
當他們開車回布拉卡時,一路沉默,隻有藍寶石般的水面還在閃爍,可是天空開始變了,不易覺察地從碧藍變成了粉紅,連岩石上也披上同樣溫暖的色彩。
最後,這可怕的一天要消逝了。
當他們快到村子時,醫生開口了。
“我不能說再見。
”他說。
他是對的。
“再見”這個詞包含着太多的結局意味。
還沒真正開始怎麼就能結束呢?
“我也不能。
”瑪麗娅說,現在她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你會給我寫信,告訴我你過得怎麼樣嗎?告訴我你在做什麼?告訴我生活在自由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嗎?”克裡提斯強作熱情地問。
瑪麗娅點點頭。
拖延此刻已無意義。
克裡提斯走得越早,對他們雙方越好。
他把車停在瑪麗娅家外,走出來,打開乘客座位的門。
他們面對面站着,然後擁抱了幾秒鐘。
與其說是在擁抱,還不如說是面貼面站着,像孩子們在雷雨中那樣。
接着,憑着強大的意志力,他們同時松開對方。
瑪麗娅立即轉身進了家門。
克裡提斯回到車裡,開車走了。
他不想停留,一直開到伊拉克裡翁。
家裡的沉默讓人難以忍受,瑪麗娅跑回街上。
她需要知了的叫聲、踏闆車的轟鳴、孩子們的尖叫。
她朝村中心走去時,這一切迎接着她,她不由自主地掃了一眼大街,看看還能不能看到克裡提斯的車子,可是他的車早已經絕塵而去了。
瑪麗娅需要佛提妮。
她快步走向小飯館,她的朋友正在那裡鋪桌布、擺桌子,繞着桌子啪的一聲扣上橡皮帶,防止風把桌布吹起。
“瑪麗娅!”佛提妮很高興看到她的朋友,可是看到她死灰一般的臉色,她很驚慌。
當然,瑪麗娅看起來臉色蒼白并不奇怪。
在過去兩天中,她從流放中回來,又看到姐姐被殺害、下葬。
“來,坐下。
”佛提妮說,拖出一把椅子,讓瑪麗娅坐下,“我給你倒點喝的——我打賭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
佛提妮沒說錯。
瑪麗娅過去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可她現在沒有胃口。
“不,我很好。
真的,我很好。
”
佛提妮不信。
她把那張寫有晚上第一批客人來前需要準備的東西的清單扔到腦後去了。
那些都可以等。
佛提妮又拖過來一把椅子,挨着瑪麗娅坐下,抱着她。
“我能幫你什麼嗎?”她溫和地問,“什麼都行。
”
她的聲音裡有種仁慈,讓瑪麗娅一陣顫抖,哭了起來,透過淚水,佛提妮能聽清幾個詞,明白了她朋友為什麼如此悲傷。
“他走了……我不能走……不能離開我爸爸。
”
“瞧,告訴我發生什麼了。
”
瑪麗娅慢慢冷靜下來。
“就在安娜被殺之前,克裡提斯醫生要我嫁給他。
可是現在我沒法離開——我不能那樣做。
嫁給他我就得離開我爸爸。
我不能那樣做。
”
“所以他走了,是不是?”佛提妮溫和地問。
“是的。
”
“什麼時候你能再見他呢?”
瑪麗娅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再也不見了。
”
她很堅強地說出來。
直到今天,命運的報複心如此之強,可是每一次打擊,隻會讓瑪麗娅更有能力抵抗下一次。
兩個朋友坐了一會兒,最後斯蒂法諾斯出來,勸瑪麗娅吃點東西。
如果她打算為父親作出如此犧牲,那她最好還是要堅強點,有用點。
如果她自己生病了,那便毫無意義。
夜幕降臨了,瑪麗娅站起來要走。
當她回到家裡,一切還是那樣沉寂。
瑪麗娅溜進空空的卧室,這卧室現在又歸她了。
她躺在床上,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
安娜的死留下了一串不安和被破壞的生命。
不僅是她妹妹、她父親和她丈夫的,還有她女兒的。
索菲娅還不到兩歲,沒多久就發現父母不在了。
爺爺奶奶告訴她,他們要離開一段時間。
開始她哭,不久便開始忘記。
而對于亞力山特羅斯和艾列弗特瑞亞·範多拉基,一夜之間他們失去了兒子——他們未來的希望,還有家族的名譽。
對安德烈斯娶了一位地位卑微女子的擔憂,現在完全成了現實。
艾列弗特瑞亞,她一直願意接納安娜·佩特基斯,現在隻好面對最苦澀的失望。
大家發現沒多久馬諾裡就失蹤了,他們自然明白是什麼引發了聖提托斯節上的可怕事件。
那個女人給他們帶來最深的羞辱,一想到他們的兒子在監獄裡日漸憔悴,那真是對他們每日的折磨。
對安德烈斯的審判在聖尼可拉斯持續了三天。
瑪麗娅、佛提妮和另外幾個村民被傳喚為證人,克裡提斯醫生也從伊拉克裡翁前來作證。
事後留下跟瑪麗娅簡短交談了幾句,艾列弗特瑞亞和亞力山特羅斯冷漠地坐在旁聽席上,他們倆為出現在這樣的公衆場合而備感焦慮、羞辱。
謀殺的詳情被公開,傳遍了整個克裡特島。
大家津津樂道,口水都說幹了,報紙每天刊登出聳人聽聞的細節。
吉奧吉斯全程出席。
雖然他想讓安娜得到公正對待,但他從不懷疑是安娜自己的行為導緻安德烈斯的暴力反應。
十四年來第一次,他高興伊蓮妮不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