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傳單被一再傳閱看,紙張在觸摸下磨薄了。
可這并不能打消村民們的決心。
“這正好說明他們在絕望。
”裡達基說。
“是的,可是我們也在絕望,”他妻子說,“我們還能忍多久?如果我們不再幫助抵抗運動的成員,我們也許能睡個安穩覺。
”
談話一直繼續到深夜。
屈服,與德國人合作,有違大部分克裡特人的本性。
他們應該抵抗,他們應該戰鬥。
況且,他們喜歡戰鬥。
從家庭間的小争吵到世紀血仇,男人們渴望打仗。
相反,大多數女人強烈祈禱和平,以為隻要她們仔細體會,發現占領者士氣低落,便是她們的祈禱得到了回應。
這些恐吓傳單的印刷與散發可能是絕望之舉,可是,無論其後的動機怎麼樣,事實是一些村莊被夷為平地。
村莊裡每間房子都變成冒煙的廢墟,周圍一幅傷痕累累的景象,焦黑、扭曲的樹的剪影通常都十分可怕。
安娜堅持對父親說,他們應該把知道的一切全告訴德國人。
“我們為什麼要讓布拉卡冒被毀滅的危險?”她問道。
“那不過是些宣傳伎倆。
”瑪麗娅插嘴說。
“根本不是!”安娜反駁道。
不過,不僅德國人發動宣傳戰,英國人也組織了自己的宣傳戰役,并發現這是有效的武器。
他們大量派發傳單,給人一種敵人已岌岌可危的印象,散播消息說英國人已登陸,誇大抵抗組織的勝利。
“Kapitulation”是主題,德國人一覺醒來,看到巨大的字母K塗抹在崗亭上、軍營牆上、汽車上。
即使在像布拉卡這樣的小村莊,母親們也在焦急地等着孩子搞完這種塗鴉後回來;當然,男孩們為能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而激動,從來沒想過他們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險境地。
這種削弱德國人的嘗試本身可能作用微小,可是它們卻有助于改變大局。
整個歐洲局勢開始出現轉機,納粹鐵腕控制下的大陸出現了裂縫。
在克裡特,德國軍隊士氣低落,開始撤退,甚至出現了逃兵。
瑪麗娅首先發現布拉卡那支小小駐防軍隊撤出了。
一般準六點鐘,主街上總會有一場武力秀,一場所謂的耀武揚威的行軍,回來的路上偶爾盤問一下路人。
“有點奇怪,”她對佛提妮說,“有點不同。
”
沒用多久就搞明白了。
六點過十分了,還沒聽見熟悉的鋼釘靴子走在路上的聲音。
“你說得對,”佛提妮回答說,“很安靜。
”
空中的緊張情緒仿佛消除了。
“我們出去走走。
”瑪麗娅建議道。
兩個女孩,不像往常那樣熱衷于去海邊玩,而是直走到主街盡頭。
那裡就是德國駐防軍的總部所在。
前門和百葉窗都大開着。
“來吧,”佛提妮說,“我打算看看裡面。
”
她踮起腳尖,從正面的窗戶往裡張望。
看得到一張桌子,上面除了堆滿煙頭的煙灰缸外,一無所有。
四把椅子,其中兩把草率地倒在地上。
“看來他們走了,”她興奮地說,“我到裡面看看。
”
“你肯定裡面沒人了嗎?”瑪麗娅問。
“絕對肯定。
”佛提妮悄聲說着,跨過了門檻。
除了一些垃圾、一份泛黃的德國報紙散落在地闆上以外,房子裡空空如也。
兩個女孩跑回家,把這消息報告給了帕夫羅思。
他立即去酒吧。
不到一個小時,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那天晚上,廣場上聚滿了人們,慶祝他們這小島一隅的解放。
僅僅幾天後,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一日,伊拉克裡翁解放了。
讓人驚異的是,雖然前幾年這裡發生了這麼多屠殺,德國軍隊卻被平靜地護送出城,沒有一點人員傷亡;暴力留給了那些與德國人勾結的叛徒。
然而德國人仍繼續占領着克裡特島西部其他地方,幾個月後情況才改變。
第二年初夏的一個清晨,裡達基把酒館裡的收音機開得大大的,他馬馬虎虎地洗着前天晚上的玻璃杯,用一盆顔色發灰的水沖洗一下,再用一塊剛擦過地闆上幾堆水的布擦幹杯子。
音樂突然斷了,插播幾條新聞公告,他有點不高興,可是當莊嚴的聲音響起時,他豎起耳朵。
“今天,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德國人正式宣布投降。
幾天内所有敵軍将從哈裡阿地區撤離,克裡特島将重獲自由。
”
音樂重新開始播放,裡達基想剛才的公告是不是他自己頭腦裡的小把戲。
他探出頭看看酒吧外面,看到吉奧吉斯正匆匆忙忙朝他走來。
“你聽到了嗎?”他問。
“聽到了!”裡達基說。
那是真的。
暴政結束了。
雖然克裡特人們一直相信他們會把敵人趕出他們的小島,而當這個時刻終于到來時,他們欣喜若狂。
一定得舉行一次最盛大的慶祝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