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
布拉卡的居民像往年一樣,為聖徒日作準備。
然而,今年與往年又有不同,他們會與斯皮納龍格上的居民,與這麼多年來一直存在于他們想象中的近鄰一起歡慶這個節日。
對有些人而言,那意味着歡迎早已忘記的老朋友回家;對另一些人來說,意味着面對他們深深的偏見,要盡量抑制這些偏見。
他們會與迄今為止未曾謀面的鄰居一起坐在桌前,分享食物。
吉奧吉斯是僅有的幾個知道隔離區真相的人。
對大陸上大多數人來說,多年來,由于海那邊有這樣一個機構,他們可以掙些錢,因為可以為島上的人提供消費品,現在隔離區即将關閉,意味着他們生意受損。
還有些人承認,他們一想到斯皮納龍格被關閉,就覺得如釋重負。
海那邊生活着一群病人,一直令他們擔憂,盡管他們知道這種疾病還不如其他有些病那樣容易傳染,但仍然心生恐懼,就如同害怕黑死病一樣。
這些人心裡還是不承認麻風病可以治愈的事實。
還有些人在那個曆史性的晚上,熱切地盼着他們的客人。
佛提妮的母親薩維娜·安哲羅普洛斯還懷念着她的朋友伊蓮妮,伊蓮妮的去世讓她悲痛了好些年,看到瑪麗娅重獲自由,她非常快樂。
這意味着隻有一個悲劇,而非兩個。
除了吉奧吉斯,佛提妮比任何人都開心。
她就要與她最好的朋友團聚了。
她們不用再在斯皮納龍格瑪麗娅昏暗的房間裡相見了。
現在,她們可以坐在明亮的餐館台階上,在太陽下山,月亮出來時,輕松地聊着一天發生的事情。
在這個盛夏的八月下午,在餐館廚房裡,斯蒂法諾斯正做着大餐,炖羊肉、煎魚和炒飯,還有酥皮點心和餡餅,爐子上正在烘烤着一盤盤蜜甜的巴克拉瓦和凱特菲。
這将是以極度奢侈的食物終結所有盛宴的一次超級盛宴。
範格利思·裡達基很喜歡這樣的活動。
他享受這與衆不同的一天帶來的融融暖意,也知道那對吉奧吉斯意味着什麼,吉奧吉斯是他的一位話不多的老主顧。
他也想到斯皮納龍格上的某些居民可能成為布拉卡的新成員,人口增加,他的生意也會好起來。
裡達基依據每天舊柳條箱裡的空啤酒瓶和空梅子酒酒瓶的數量來判斷經營成功與否,他希望空瓶子的數量也會增加。
麻風病人的感情也和要接受他們的人們的一樣複雜。
有些隔離區居民自己也不敢承認,離去讓他們像來這裡時一樣充滿了恐懼。
這座小島給了他們意想不到的安全,一些人害怕失去它。
有些島民,雖然身上沒有印記,沒有色斑,看不出他們曾得過麻風病,仍戰戰兢兢擔心他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過正常生活。
迪米特裡不是島上唯一的年輕島民,這批年輕人除了斯皮納龍格外,對别的地方沒有絲毫記憶。
這裡就是他們的世界,外面世界的真實性跟書裡的圖畫差不多,甚至他們每天隔海相望的村莊于他們來說也不過是海市蜃樓。
毫無疑問,瑪麗娅還記得大陸上的生活,雖然她回顧過去覺得那似乎是别人的生活,而不是她自己的。
一個在二十多歲的大半時間都是麻風病人的女人會怎麼樣呢?回到大陸後她會不會被看成是老處女呢?她隔着波濤翻滾的海水所看到的全是未知。
斯皮納龍格的有些人在離開前一個月就開始清理東西,仔細包好每一件要帶走的物品。
有些人寫信給家裡,告知他們釋放回家的好消息,并收到溫暖的回音,盼望着受到熱情歡迎。
他們知道會有地方可讓他們拿出他們的衣服、他們的鍋、他們珍貴的毛毯。
也有些人對即将發生的事不聞不問,繼續過着日常生活直到最後一分鐘,好像一切永遠一成不變。
這個八月異常炎熱,強風梅爾特姆把玫瑰吹倒了,襯衣從晾衣繩上給吹飛到空中,像巨大的白色海鷗。
到下午,風把一切都制伏了。
風并且還繼續敲打着門,弄得窗戶哐當直響,人們睡在關着窗的房間裡,躲避太陽的炙熱。
出發的日子到了,無論人們有沒有準備好,到走的時候了。
這次,不僅吉奧吉斯會來,村裡還有六位漁夫也會來。
他們終于相信他們不用害怕,也願意幫助人們帶着他們的财産離開斯皮納龍格。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一點鐘,人們看見一支小型船隊從布拉卡出發了。
前一天在小教堂聖潘塔雷蒙舉行過最後的儀式,其實人們在那之前好多天就已列隊來教堂點燃蠟燭,默念經文。
他們來這裡表示感謝,同時也作深呼吸以平靜他們顫抖的神經,他們吸進教堂蠟燭醉人而甜蜜的味道,燭光在身旁閃爍,無論這道狹窄的水域那邊的世界帶給他們的是什麼,他們祈禱上帝給予自己勇氣來面對。
老人和病人得到幫助,首先上船。
那些天運貨的驢子累壞了。
它馱着人們的東西,或是拖着箱子碼得老高的車子,緩緩地往返于地道。
碼頭上堆成山的貨物把長期的幻想變成看得見摸得着的離開的現實。
直到現在,有些人才相信舊生活真的結束了,新生活就要開始了。
當他們走過地道時,他們想象着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聽到心髒在敲打着心房。
克裡提斯在布拉卡行使着自己的職責,确保那些還沒治愈的人被小心送回雅典繼續治療。
最後離開小島的幾個人中,有拉帕基斯和瑪麗娅。
拉帕基斯醫生要最後清理文件,把所有必要的文件裝進盒子裡。
這些醫療記錄為他的病人提供了“幹淨”的健康診斷,将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