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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房子給拆了,琴就能做出來嗎? 答案是肯定的。陸鐘他們算是開了眼界,别看這半山上的小破屋不起眼,平時鎖都不鎖,屋裡的各種木料卻都是頂呱呱的,紫檀、雞翅、鐵梨、酸枝、柞榛,床闆都是金絲楠,就連丁老頭用來種菜的鐵鋤頭那根木柄也是黃花梨。
早些年黃花梨還不像現在這麼矜貴的時候,丁老頭在海南幹了兩年活兒,結賬的時候工頭說沒錢,他就拉走了整整一車上好的黃花梨木料。
這柄鋤頭還是那時候落下的,被丁老頭使了幾十年,經人手摩挲,那木柄光滑潤澤,當頭的一端還有個清晰可辨的鬼臉獅子頭。
黃花梨的家具多件,農具卻罕有,這鋤頭曾有人出五十萬,丁老頭卻不賣,理由是使慣了順手。
和鋤頭一樣的還有扁擔鍋蓋,就連門口随随便便的小馬紮都是雞翅木的。
起初陸鐘他們隻是覺得丁老頭家裡的東西都好看,住了兩天才知道,這滿屋好看的木器真正的價值。
丁老頭說話算話,拿着陸鐘帶來的資料,一頭鑽進小木工房裡,就不出來了。
他原來做着玩的那張琴被端了出來,又從一大堆積滿了蜘蛛網和灰塵的朽木堆裡,翻出兩張爛木頭般的古琴,将老秦剖開,和新琴放在一起比來比去,小心翼翼地動起刀來,在膛内刻上新款。
按照資料上的細節照,琴底頸部刻上春雷二字行草書,填綠。
龍池左右分刻隸書銘:其聲沈以雄,其韻和以沖;誰其識之出爨中。
照片上還有一枚钤印,但是印文已然模糊。
龍池下似曾存一大方印,但經漆補,隐晦不清,需在做漆前全部做到位。
宋代以前的琴,大多是黑漆,偶爾也有用金銀珠玉八寶灰做胎。
雷威是唐琴,在宋代之前,用的是通體黑漆。
丁老頭的漆是自己調的,動手的那幾日他還關起門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做的,隻看到扔出來許多弄髒了的真絲小帕,陸鐘猜那漆并不是用刷子刷上去的,而是用絲團一遍遍擦上去的。
漆不止一遍,等到第一遍幹透還得細細打磨,然後再上。
看丁老頭忙進忙出,陸鐘他們每次下山采購日用品和食物,他也總列出一張亂七八糟的單子,讓他們去買。
偶爾木工房的門打開時會冒出一股子奇怪的味道,想必每一遍的漆配方也不相同。
“所有樂器中琴是最難做的,我師父的師父說過,雷威當年造琴取材,都得等在大風大雨的天氣,一個人跑林子裡去,看狂風震樹,聽各種樹材發出的聲音。
我也是覺得這法子好玩,幾年前趁着身子骨還硬朗,冒着大雨鑽了幾次林子,最後找到這方良木,把它取了出來,自己做了琴玩。
可惜我不會彈,一直沒做漆,隻上了個弦試了試。
這漆是新的,你們拿去找人彈彈看,再用你們的辦法試試能不能做成逼真的斷紋。
”丁老頭略顯疲憊地說完,打開了木工房的門。
這張讓大家期待已久的琴,被裹上一塊紅布捧了出來。
丁老頭不知用什麼辦法,讓新作的漆居然沒有半點刺鼻的味道。
丁老頭把琴放在桌上,請大小姐親手掀開紅布。
古琴亮出真身的瞬間,大家切身體會到了蓬荜生輝這個成語的意思。
飽滿圓潤的琴身,每一條弧線都附和中國傳統審美,玉徽、玉轸、玉足、龍池圓形、鳳沼長方形,漆色濃而不豔,寶光暗藏,細細看來,除了不具備原琴上那滿布周身的細密流水斷外,丁老頭還拿出了尺子,把長寬高各地方都量給大家看,每一個數字,每一個細節,都跟資料上寫明的一樣。
漆工和木工本是兩個相近卻不相幹的職業,但丁老頭不僅能擔當兩任,還都做得這麼好,實在讓人佩服。
“看得我手都有點癢了,不行,這好琴得讓我第一個彈。
你們等着,我去去就來。
”司徒穎說完,轉身就回房,大家見她說要彈琴,卻又回房,不知何故。
丁老頭笑呵呵地說:“你們有所不知,我那年在司徒家做工的時候,幫大小姐做了一套琴桌琴凳。
大小姐學琴的師父可是位了不得的大師,給立下了一套規矩:疾風甚雨不彈,塵市不彈,對俗子不彈,不坐不彈,不衣冠不彈。
” “沒想到還這麼多規矩,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咱小時候最多蹲在巷子口跟人滾鐵環,别說學古琴了,學個鋼琴都供不起。
”何小寶癟癟嘴,羨慕地說。
“這還不算,大小姐每次彈琴之前,還得沐浴焚香刷牙漱口,裡裡外外都幹淨了才能碰琴呢。
”丁老頭搖頭晃腦地說了起來,似乎對這套禮儀很喜歡。
大家足足等了半個小時,大小姐才走出門來,也不知她從哪兒變出一條寶藍色旗袍,頭發也挽了起來,整個人煥然一新,平日裡大家朝夕相處,這會兒卻有種驚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