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艾伯比是個打扮整齊的小個子男人,戴一副無框眼鏡,頭發梳成中分。他會心滿意足地對你說,自己井然有序的生活中從不存在亂套的可能。
所以,當他決定應該把有效的好方法整理一下,綜合運用于處理自己的妻子時,自然知道該去哪兒看一看。
在一家二手書店的書架上,他發現了本有關法醫學的書。
架子上還有許多同類題材的書,不過都破破爛爛的,邊緣如同被狗啃過——這一點是他的死穴——于是他選中了這本,至少破損程度還在忍受範圍之内。
仔細研究後他發現,書裡列舉的大部分案例,都是對瘋子和性變态犯下的罪行(還配有鮮活的插圖)的可怖分析。
這些當然引發正常人的無限聯想——這世上到底住着多少惡魔啊。
然而,有一樁案例似乎很對他胃口,于是他進行了深入的研究。
這樁案例講的是X夫人(整本書都是X夫人、Y先生或Z小姐)在自家的小地毯上摔了一跤,不幸身亡的事。
看起來像是場意外,然而一位律師提出,死者親屬中,有人指控死者的丈夫蓄意謀殺,随後進行的法醫檢查也證明了他的罪行。
不過這場控訴最終因為被告突發心髒病猝死而終止。
按理說,這樣的結果應該會讓艾伯比先生大失所望,因為他此時正迫切渴望立即占有妻子的财産,這一點與書中推斷的X先生的動機驚人地相似。
不過艾伯比先生更看重這樁案例中的細節。
據X先生說,當時X夫人正要給他送杯水,不料腳下的小地毯——正如所有的小地毯都會出現的情況——突然滑了一下。
而那位不屈不撓的控方律師卻出示了一份法醫授權書,上面通過大量圖表(這些書中都大方地呈現出來了)清楚地證明,隻要丈夫在伸手接水杯的時候耍一個小兒科的把戲——将一隻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下方,另一隻手繞過她的脖子,再突然推一把——就能制造出與被小地毯絆倒一模一樣的慘狀,而且不會留下一丁點兒作案的痕迹。
在這裡必須聲明,艾伯比先生不知疲倦地研究這些圖表和解釋說明,可不是希望像書中這位貪得無厭的男人那樣去滿足貪欲。
當然,也是為了錢,不過那些錢将用于保護一處神聖領域,那就是他的商店: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
這家店是艾伯比生命中的太陽。
二十年前,他用父親留下的少量财産買下了它。
即使在經營狀況最好的時候,也僅能幫他維持貧窮的生活,最差時——基本上一直都處于最差狀态——他就不得不去求助于同樣經營着一家可憐小店的母親。
但他母親是個掏錢如同割肉般心疼的女人,因此為了這家店,母子倆發生過不止一場持久戰,不過最終都是他奪得勝利——這也是因為平心而論,對母親而言,艾伯比就像他眼中的那家店。
這個不和諧的三角陣營,最終因為他母親的去世而被打破。
直到那時,艾伯比先生才發現,母親在他井然有序的小世界中所扮演的角色,遠比他之前認為的重要許多。
這麼說不僅因為她時不時為他提供金錢資助,還包括為他個人習慣方面所做的貢獻。
他的飲食清淡而挑剔,母親卻總能為他準備完美的餐點。
房間裡稍微有什麼東西擺放得不整齊,他就會神經極度緊張,但總在家裡晃來晃去的母親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因此,母親的死使他的生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令他不安。
他苦思冥想,該如何去填補這個空缺,最終想到了婚姻,然後馬上付諸行動。
他的妻子是個膚色蒼白、嘴唇很薄的女人,外形和動作都非常像他母親,有時候妻子走進房間,他甚至會因為兩人長得太像,而産生時光倒流的錯覺。
唯獨有一點讓他對她非常失望:她無法理解那家商店對他的重要性,以及他對商店的感情。
艾伯比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是在他提出想申請一份小額借貸,來支付一些經營的費用時。
艾伯比夫人結婚之前,就像馬上要枯萎的葡萄藤一樣無精打采,不過這得來不易的婚姻并沒能讓她重獲青春。
其實,有時候在平靜的外表下,她會因為一些女人的小心思而面泛紅潮,但馬上就會被他那雙深陷在眼眶中的憂傷的眼睛識破。
他們彼此達成共識,服喪期間,要将内心感情小心地深埋在體面的外表之下。
可是婚後不久她就意識到,他把感情埋得太深了,她可能永遠無法把這份感情挖掘出來。
事已至此,她聳了聳肩,決定無視這件事,開始一心一意為他烹調美味佳肴。
在她看來,艾伯比的古玩珍品店就像結不出珍珠的空貝殼。
她自作聰明地調查了一番,然後略帶激動地向艾伯比先生宣布她的新發現。
“古玩珍品!”她尖叫道,“什麼古玩珍品,你的所有收藏就是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
一文不值,放在那裡隻會積灰而已!” 她沒弄明白的是,以平常人或商業眼光來看,那些東西确實一文不值。
但是,對艾伯比先生來說,它們就是他的一切。
之所以會有這家店,源自于他自小形成的對收集、分類、貼标簽和保存的狂熱興趣。
但凡能弄到手的東西,他都會收集起來。
這家店裡每件商品的價值,與他所擁有這件商品的時間成正比,時間越長,價值越高。
無論是開裂的仿塞夫爾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