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警長指着伊格,說:“好啦,小鬼,現在告訴大家你剛才都跟我說了些什麼。
站起來,讓我們都能看到你。
”
那故事伊格已經說過兩次了,因此這次他駕輕就熟,從頭到尾連口氣都沒喘,也沒人打斷他。
羅斯先生一直站在原地禮貌地傾聽,科瓦奇先生則不時轉動縮在領子裡的脖子。
伊格說完,警長問道,“羅斯先生,恕我直言,今天您去過那個高爾夫球場嗎?”
“當然。
”警長說,“但你看,我們現在有點兒麻煩。
”
“我理解。
”羅斯先生說着,走到伊格身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說道:“不過你知道嗎?我也不怪這個搞惡作劇的孩子,前幾天我們之間發生了些小麻煩,他總想爬上我的車,我猜他這麼做是想和我扯平。
我不得不說這孩子真有志氣,是不是,孩子?”他邊說邊友好地捏了捏伊格的肩膀。
我被羅斯先生恰到好處的反擊吓傻了,伊格卻像串被點燃的鞭炮,炸開了。
他揮開羅斯先生的手,徑直沖向他的父親。
“我沒撒謊!”他拉扯着科瓦奇先生的襯衫,聲嘶力竭地說,“我對上帝發誓,警官,我們倆都看到了。
我沒撒謊,警官!”
科瓦奇先生低頭看了看兒子,接着環視衆人。
他的眼神觸到羅斯先生的那一刻,仿佛衣領又縮緊了一英寸。
與此同時,伊格還在拉扯他的襯衫,叫喚着我們看到了,我們看到了,他沒有撒謊,直到科瓦奇先生第一次晃了晃他,下手很重,他才終于閉上了嘴。
“伊格,”科瓦奇開口道,“我不希望你到處去傳播是非,聽到我說的了嗎?”
伊格當然聽到了,他後退一步,就像臉上挨了一拳,然後站在原地,一臉滑稽地看着科瓦奇先生。
他不發一言,且一動不動,直到羅斯先生再次走到他身邊,将一隻手放到他的肩上。
“聽到爸爸說什麼了嗎,孩子?”羅斯先生說。
伊格還是不發一言。
“你肯定聽到了,”羅斯先生說,“現在咱們倆更熟了,小鬼,所以也别鬧别扭了。
事實上,什麼時候想來我家盡管來,我保證有好多奇怪的事情你能做。
而且我給的報酬豐厚,這點你不用擔心。
”他把手伸進衣兜,掏出一張鈔票,“拿着。
”他說,把鈔票塞到伊格手裡,“或許這個能幫你想通。
現在,出去盡情地玩吧。
”
伊格迷茫地盯着鈔票,就像個夢遊的人。
我沒搞清狀況,在我看來這意味着我們赢了,可伊格非但沒有歡呼,反而迷迷糊糊的。
直到警長開口,才将他喚醒。
“好了,孩子們,”警長說,“趕緊回家去,大人們還有些事要談。
”
無須再多說什麼,聽到這話我便沖出門,快步走到大街上,伊格跟在我身後,拖拖拉拉的,沉默不語。
我們走了三個街區,轉彎又走了一個街區,終于回到家門口了。
在那之前,我從未如此喜愛熟悉的房屋線條,以及從窗戶裡透出的燈光。
但我并沒有馬上進門,我突然想起這是最後一次和伊格見面了,于是尴尬地站在門口,等待着。
我向來不擅長道别。
“這下好了,”終于我開了口,“我的意思是,羅斯先生給你的錢,至少值二十個高爾夫球。
”
“是嗎?”伊格說道,他看我的樣子和剛才看他老爸時一樣滑稽,“我敢打賭它夠買一副新球杆了。
跟我一起去裡奧的店,我證明給你看。
”
我很想去,但此時更想進屋回家。
“哦,要是我今晚在外面玩得太晚,我家裡的人會生氣的,”我說,“而且,無論如何,一美元絕對不夠買一副球杆,你還需要更多錢。
”
“你這麼覺得嗎?”伊格說完伸出一隻手,慢慢地張開,這下我能看清裡面的東西了,那不是一美元,而是—一我真的吓了一跳——五美元。
正如我妻子所說,這一切都是很久遠的事了。
據眼前這張伊格内斯·科瓦奇——球拍界精英,此時死在自己的豪華車的駕駛席上,額頭被子彈開了個洞,旁邊座位上放着一袋高爾夫球杆——的照片隻有三十五年。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在布魯克利的最後一天,他說的話、做的事的内在含義,然後我們便各奔東西,各走各的路。
我瞪着伊格手裡的錢,這一大筆錢為我敲響了警鐘。
“嘿!”我說,“五美元,這可是一大筆錢!你最好給你老爸,不然他肯定饒不了你。
”
令我驚訝的是,伊格握着錢的手竟在顫抖,接着他突然全身發抖,就像突然跳進了冰冷的水裡。
“我老爸?”他沖我大聲喊道,然後抿着嘴,緊咬牙關,好像這樣能抑制顫抖似的,“要是我老爸敢對我做什麼事,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我會去告訴羅斯先生!然後走着瞧!”
說完他便像風一般地跑了,瞬間從我的視野裡消失,跑向他命運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