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每個人的一生都存在決定命運的那一天。
那一天可能由坐在紡車邊、一邊紡織命運絲線一邊咕咕哝哝、淺吟低唱的命運三女神選中;或者,可能由雖然運轉緩慢,但無時無刻不在轉動的上帝的命運之輪決定。
那一天可晴可雨,或暖或寒,很可能已經降臨,我們卻不自知,甚至要靠日後回想才有所察覺。
但不管怎麼說,我們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天。
而如果結果令人悲傷,倒不如不去回想探究。
你會發現任何事都會傷人,并且是無謂的傷害,因為事到如今,塵埃落定,什麼都改變不了。
我發覺這裡存在邏輯解釋不通的地方,接近神秘主義。
當然,這一觀點會引來時髦的驅魔人或拿着水晶球唬人的半吊子的恥笑,而那些心理學家、社會學家及社會工作者會用獨特的專業術語告訴你,他們相信有辦法控制決定時間、地點、事件——每個人必然面對的那一天——的背後力量。
但他們都錯了。
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他們也都是事後才明白。
具體到這起案子——“案子”這個詞用在這裡十分恰當——是關于一個我三十五年未見的男人被謀殺了。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一九三二年夏日裡的某一天——确切地說,是一九三二年夏日裡的某一天傍晚,在布魯克林的大街上。
那天之後我們便各奔東西,從此沒再見過面。
那時我們都才十二歲,我會清晰地記得那個日子,是因為第二天我們全家就搬去曼哈頓了。
那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可怕的是,日後我仍清楚地記得道别時的場景,以及最後說的話。
現在我明白了,那一天正是那個男孩的“命運日”。
生死之際,正如人們常說的——盡管那枚要命的子彈三十五年後才爆炸。
我是從報紙的頭版頭條得知這起謀殺案的,當時我妻子正一邊看那份報紙一邊吃早餐。
她舉着報紙,盡管有部分折疊,但沒遮住頭版刊登的惡心照片,我看見了,一個男人倒在車内駕駛座上,滿臉鮮血,雙目圓睜,嘴巴微張,保留着與恐怖暴虐的死亡相抗争時的樣子。
這幅照片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聳人聽聞的标題——球拍店老闆遭槍擊身亡——也一樣。
實際上,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吃吐司喝咖啡的時候是不是該看些更讓人開心的。
接着,我的視線被圖片下方的說明文字吸引,驚訝得差點兒把咖啡杯扔了。
報道稱,死者名叫伊格内斯·科瓦奇,布魯克林區一家球拍店的老闆,昨晚……
我從妻子手中搶過報紙,貼近研究那張照片,妻子驚恐地看着我。
不會有錯的。
盡管我上次見到伊格内斯·科瓦奇還是小時候,盡管照片裡的他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死人,但毫無疑問就是他。
而最可怕的部分是,看上去他旁邊的坐椅上似乎放着一袋高爾夫球杆,這些高爾夫球杆将我的記憶帶回到曾經。
妻子的聲音又将我喚回現實。
“哦,”她溫柔地抗議道,“我正看一篇有關沃爾特·溫切爾的報道,看到一半呢……”
我把報紙還給她。
“抱歉,看到這張照片讓我大受打擊。
我認識他。
”
她的雙眼因為感興趣而亮了起來,發現自己身處——哪怕隻是間接關系——某件醜聞的中心。
“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
“哦,在我們一家還住在布魯克林的時候。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孩子。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
妻子又習慣性地挖苦道:“真不得了啊,我不知道你小時候還和問題兒童混在一起。
”
“他不是什麼問題兒童。
事實上——”
“别這麼較真嘛。
”她不在意地沖我溫柔一笑,又回到有關沃爾特·溫切爾的報道上去了,很明顯,那篇報道比我說的話更新鮮刺激。
“不管怎樣,”她說,“我不會太在意那件事的,親愛的,畢竟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
确實過去好多年了。
那是可以在大馬路上踢球的時代;一九三二年,布魯克林的郊區很少能看到汽車。
而貝斯海灘,我們居住的地方,更是郊區中的郊區。
對面是格雷夫森德灣,乘電車往東幾分鐘就是科尼島,要去戴克高地及其高爾夫球場更是隻要往西步行幾分鐘就到了,這幾處之間都隔着還沒被房地産開發商發現的荒蕪草甸。
因此,正如我所說,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大街上踢球,絲毫不用害怕汽車。
黃昏降臨時,你可以看着街兩邊的煤油燈依次點亮,或者躲在位于第八大道的消防站後面,運氣好的話,就能看到消防車拉響高聲警笛,穿梭在大街上,水管迅速對準着火點,從碾壓輪噴嘴中噴出水柱。
又或者,運氣好的時候,你可以高高跳起,跟着驕傲地劃過天際的雙翼飛機奔跑。
這些都是我夏日裡的活動,和伊格内斯·科瓦奇一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鄰居。
他家是一幢兩層樓的木屋,外牆刷着樸素的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