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
她從小順風順水,有生裡第一次覺得,命運的詭變,人情的複雜,遠遠地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不過是一個月的工夫,就改變了一生的軌迹。
她無意識地拉扯那些散落的頭發。
極盡奢華鋪陳的房間,在她的眼裡,卻空蕩蕩像一個雪洞。
侍女們進來,要替她換上晚裝,看她這副樣子,不由得換了一個半譏諷的眼色,正要上前勸谏,卻聽見背後青王威嚴的聲音,“你們都退下好了。
”
慶洛如這才從沉思中驚起。
侍女們像花蝴蝶一樣,翩翩退下。
隻剩下青王一人站在幽暗的燈火裡,注視着因為擔憂而顯得有些蒼白的少女。
慶洛如慌忙跪下請安。
彼時她隻穿了一件白色的深衣,蜷在地上有如蘭花初綻。
清任将她一把拽起,攬入懷中。
少女臉上頓時紅潮翻湧,而手卻是越來越涼。
“你害怕嗎?”
慶洛如聽見青王的聲音柔和得不像真實的,便胡裡胡塗地說了句:“不怕。
”
清任輕聲笑了。
慶洛如發現此刻青王的表情,微微透着明紅,泛起一種不真實感,仿佛隔着久遠的歲月,凝視着遙遠彼方的某個目标。
也就是在芸妃正式入宮的那一夜,在郢都城北,永遠寂如長夜的神殿裡,朱宣終于完成一天的禱告。
他站起身來,看見巫姑靜悄悄地站在廊檐下,點着一盞舊白紙燈籠。
跳躍的火光将她的身影勾成了濃重的暗金色。
“師父——師父——”少年看見這般情形,知道她又失神了,連忙喚她。
巫姑清醒過來,看了看自己俊美的徒弟,長歎了一聲,朝他招招手,“我算着今天晚上,後院的風蘭花應該開了。
一同去賞花吧。
”
朱宣回屋,挑了一盞新的燈籠,跟在巫姑身後。
巫姑好靜,以祭司清修為名,神廟裡不許留住其他的巫師。
這麼些年也隻有兩個徒弟,一個是朱宣,一個是婵娟。
夏妃知道清任對巫姑的看重,超過每一個後妃,所以巫姑隐然擁有無上的特權。
夏妃讓婵娟入道,本就是為了籍此求得庇護,并不是真的想讓千金玉體成為巫師。
因此巫姑也不會令婵娟随侍身旁。
日夜跟随着巫姑的,隻有二十歲的弟子朱宣。
到了夜間,這曠大的神廟中,隻有師徒二人。
雖說都是有高超法力的巫師,也未免覺得靜得可怕。
“把燈吹了罷。
”巫姑吩咐。
一片濃郁的夜色中,風蘭花纖長的花瓣閃爍着銀白色的磷光,仿佛遊蕩的幽靈,風一吹就會消散。
事實上風蘭這種花禁不起白晝的熱烈,總是在早晨的第一縷陽光中凋謝。
“一生隻開一次,一次隻開一夜,”朱宣輕聲說,“多美的花,可惜啊!”
“隻有一夜的盛開。
所以,這種花天然地就比那些朝朝暮暮的花珍貴了好多倍,”巫姑說,“沒有可惜,就不值得懷念了。
”
朱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把花采下來吧,注意留住花粉。
”巫姑說。
朱宣溫順地點頭。
巫姑悠然地看着少年修長的手指敏捷地撕下一朵朵潔白的花瓣。
風蘭花,雖然是隻開一夜的絕色花朵,依然因為它極其神秘的藥用價值,要在最美麗的時候被采摘下來。
“婵娟也來就好了。
”巫姑說。
朱宣的手停了一下。
“前幾天她跟我說,希望看到一次風蘭花開。
可是我邀請她在神殿裡留宿看花,偏偏她又來不了。
”巫姑說。
朱宣自然知道,因為婵娟要參加慶洛如入宮的典禮。
他不知如何去接巫姑的話,隻能保持沉默。
“聽說他們家裡,想把她嫁給慶延年的孫子,這可不好。
”巫姑悠然道,“婵娟是個聰明的孩子。
雖然比起你來差了一些,可也是我的愛徒,怎麼能落到慶延年手裡去呢?世事難料啊。
”
朱宣的臉白了白。
“花如年華,不能錯過的。
”巫姑悠悠地說,“等到明年,還能留下誰在這裡?不知花在何處,人又在何處了。
”
朱宣心裡一動,立刻說:“别人不在,也有我和師父您,在這裡守着花開的。
”
巫姑蒼涼地一笑。
少年被她的笑容所震懾,心中一酸,再不敢擡起頭來看她,隻是用修長的手指敏捷地撕下一朵朵白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美麗的風蘭花終于被一一撕碎,變成金盤紅緞上的一堆碎銀片玉。
巫姑将這一盤花瓣捧回房中,掩了門,囑咐朱宣道:“我要連夜将這花朵炮制成藥,不需你幫忙,你自己早些休息吧。
”
朱宣畢恭畢敬地退了出來。
一彎新月,漸漸沉落西天,隻有疏疏朗朗幾顆星,斜挂在墨色的天宇中。
朱宣一邊吸着冰涼的夜風,一面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這是一間相當隐蔽的偏院。
神殿最後一道回廊的盡頭,插入一片濃密得有些陰森的樹林。
那片神木林自建廟以來就已存在,幾百年來不曾有人敢于觸動它,即使當年的神殿建造者,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