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
那一刻她仿佛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隻有孩童們的歡笑聲漸漸遙遠,淹沒在無休無止的澶湲水聲之中。
她纖細的心,似乎也跟随着沉入了水底,寒冷徹骨。
那時候的她,終于下定了決心。
生命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有些重大的決定,隻空落得一場怅惘;一個小小的念頭,竟幻化到地覆天翻。
緣起的一縷涼風,一線微光,當時尚不可察覺,事後便更難追根究底了。
十五歲的瑤瑤,縱然有着天賦的洞察力量,也難以領悟到這一點。
那個女孩永遠消失了。
女娃,你真的會化作鳳鳥?不會的。
你夢想中的雙翼沾滿冰冷河水,飛不到你向往的天地中去。
你的結局,也不過是變成河底的一段青色的水草,一尾銀色的遊魚而已。
其實,那也不是不好的結局吧?很多年後,當她回首前塵,幡然醒悟,或者也甯願永留在冷冽的青水中,長眠不醒。
她會化作溪水裡伶俐的小魚,溯流而上,重歸故裡。
這樣,她的生命才算得完美。
所以,傳奇的脈絡,就是在這裡轉折了方向?
不,不是這樣的。
瑤瑤永遠如此——她既不悲傷也不麻木,既不清醒也不醉狂。
那時的她,背負了某個無法兌現的秘密,所以不可以早早終結宿命的磨砺。
無論知與不知,願與不願,都注定要在這個破碎的世界上随波逐流。
當時她問船夫:“青水的盡頭是什麼?”
船夫告訴她,流水是沒有盡頭的。
所有想尋找盡頭的人,都是在順着流水的方向慢慢滑行,直到時間耗盡。
然而,選擇順流而下的你,永不能夠回頭。
船出武陵峽,水面漸漸開闊。
那天傍晚,郢都出現在冰族俘虜們的視野裡。
遠遠望去,青夔人引以為傲的這座國都,似飄浮在青草洲上的一座鐵城。
江上的落日給鉛灰色的城牆披上了一層金色,華美而沉暗。
城外有一座高坡,那就是傳說中象征青夔國祚的大扶桑樹生長的地方——江離山。
暮色中,山影碧色沉沉,令人見之生畏。
俘虜們在城外安營紮寨。
她們是否可以進入國都,還要聽候青王武襄的旨意。
那天晚上月光很美。
瑤瑤掐指一算,恰好是十五月圓的日子。
原來從天阙山到郢都,她們足足走了兩個月。
因為四圍都是兵營,女俘們不可能逃脫,所以看管松懈了下來。
瑤瑤披上一件不知從哪裡撿來的葛布衣衫,悄悄走出營帳。
仲春的空氣裡流淌着令人燥熱發癢的氣息,令瑤瑤倍覺惶惑。
皇族的女眷早被列了清單,都是留給青王武襄的,無人敢于染指。
而其餘人則被青夔國的士兵們肆意瓜分。
瑤瑤捂住了耳朵,刻意忽略那些可怕的聲音。
由于刀兵踐踏,草原上幾乎寸草不生。
遍地泥濘,拖髒了她的裙幅。
離開了營房衛兵們的視線,她越走越快,步履如飛,就像掠過水面的一隻鳥。
風迎面直吹,她扯掉了褴褛的長袍,于是整個人兒飛了起來。
淡月給黑夜蒙上一層涼薄的水色。
像冰融化于水中,少女瑤瑤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裡。
一隻冷色的鳥,無聲地張開了雪白的羽翼,朝江離山上飛去。
江離山周圍,有着奇特的風向,神人的庇佑保護着青夔國的國脈之山。
她不敢哀鳴,隻是木然地振翅而飛。
山肩上最高的那棵樹,就是青夔國的扶桑神木。
扶桑神木左近範圍内,是青王族的禁地,任何外人不能靠近。
雖然隻是春天,大樹就已經生長得潑辣辣,比起周圍的樹種來明顯茂密。
大扶桑樹,象征着青夔國的國運。
樹榮則國昌,樹死則國亡。
這是青夔曆三百八十九年,青王武襄正窮兵黩武,青夔國的榮耀像正午的太陽,灼幹了南國大地。
而眼前的這棵樹卻似乎昌盛得過了頭,潑天的繁盛,就快燒回自己身上了。
她低頭,咬下了自己胸前的一片羽毛,羽毛在離開身體的那一刻,變成了純白的火焰。
對着這朵白色的火焰,她發出了會心的微笑,想像着白色火焰點燃扶桑枝葉的模樣。
這嚣張的樹木終于在冰族的神火中化為焦炭,化為灰燼,就像那些青夔人應當得到的結果。
這時候的她,尚不能想到,這個小小的動作卻是一個緻命的錯誤,把一切都颠覆了。
很多年之後,當她回首往事,仍有白羽火光在記憶中閃爍,這火種并沒有燒去空桑樹,而是冷冷地蔓延着,直到燒去了她自己的全部生命。
空桑樹下有人。
那天夜晚,有一個年輕的青夔國武士正獨自守在樹下,用樹枝和石頭擺擺劃劃。
瑩白的光,把他從沉思中喚醒。
他心裡一驚,不假思索地提起自己的弓箭。
火種被迎面飛來的箭頭,準确地擊穿,熄滅了。
他是個著名的神箭手。
她沒有來得及躲閃,那支箭刺入了前胸。
她立刻失去了所有力量,迅速地下墜。
她低下頭,想看看是否有殷紅的血流出來染透片片白羽。
然而視線也迅速地模糊了。
地很硬,很冷。
她覺得她的骨頭全都碎了。
最後一眼,她隻看見一個沉郁的人影,向她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而後又經過了一輪輪春花秋月。
高唐廟中的月光,白皙如刀,切割着光潔如洗的青磚地面。
不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