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微詫。
她是鳳鳥不假,但是身為神裔,又加上十五年的修煉,她的真身不要說尋常人,一般的靈巫也别想看得出來。
在冰什彌亞,除了她的父親槐江帝以及巫姑馨遠,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湘夫人道:“冰族人崇尚鳳鳥,自恃為鳳鳥的眷族。
我聽說槐江帝有一個妻子,是風黎神女。
這位女神本是天人,有兩重身,可為人形,可生鳳翼,搏擊長空,法力廣大。
她怎麼會下嫁一個庸庸碌碌的君主?我本來還以為是他們自己吹噓……不過,如此看來,難道你就是風黎神女的孩子?”
瑤瑤點了點頭,她那個來曆不明的母親正是風黎神女。
不過要說風黎神女是槐江帝的妻子,也并不合适。
據說,風黎神女常化作鳥形,在天阙山的鹽水泉中沐浴。
機緣湊巧,和遊山的槐江帝有一夜之緣。
一年之後,鹽水泉上漂起了一隻小木盆,木盆裡有一個不足百日的小女嬰。
這其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槐江帝不說,她也不知道。
當時的冰後負責撫育嬰孩,她立刻把瑤瑤送去了陽台廟,從而解除了讓她自己的女兒成為巫姑的隐憂。
“神女的後裔,我倒無法處置你了。
”湘夫人歎息道。
“為什麼?風黎神女是天上之人,不會過問這些事情。
夫人不用顧及她。
”瑤瑤冷笑道,“夫人的處罰,是瑤瑤的榮幸。
”
湘夫人心下明了。
冰族公主此語,無非是在譏諷她湘夫人身為九嶷前王後卻不思報仇複國,而竟然以身事賊的履曆。
瑤瑤語出尖刻,心中或者還有如此想法,同樣是失身于仇人,她總比湘夫人要問心無愧——甚至大義凜然一些。
這樣說出來,她的痛楚才會平衡吧。
湘夫人卻道:“當年江離山下,青夔國大軍壓境,派去向冰族求救的宮使隻帶回了冰帝勉強饋贈的一車兵器。
九嶷山哀鴻遍野,四面楚歌。
隻有你母親前來相救,若不是她……幽族宗祠的最後一脈,全賴她得以保全……”
湘夫人坦言陳說,使瑤瑤略有些詫異。
她似乎也隐隐地責難着冰什彌亞皇帝,當年若不是他們袖手旁觀,幽族或不至亡國。
而事隔十年,冰什彌亞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國家軍政,不是她能夠左右的。
她隻是眼睜睜地看見,國家彼此之間的冷漠和自私,決定了他們必然滅亡的命運。
“……所以我不能殺你。
”
瑤瑤大聲說:“你不用救我。
”
“你也可以不當這是什麼拯救。
”湘夫人歎了一聲,繞到瑤瑤身後,扶住她的肩,“将來你就知道了……”
湘夫人哀婉的語氣,觸動了少女的某種天性。
瑤瑤忽然控制不住了,淚水湧了上來,“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不行麼!如今這個樣子——你殺了我就是成全我。
看在我母親對你們的恩德上……我不想活了。
”
“瑤瑤,你……”湘夫人似覺有愧,不知說什麼好。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湘夫人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輕輕地踱到香爐邊上,撚了一撮香灰在手中,把攤開的手掌伸給瑤瑤,“你何不看看自己的命運?”
瑤瑤怔了怔,接過香灰,撒在地上。
香灰的軌迹顯得非常散亂。
渾身是血的少女萎頓在地,她擡起頭,看見湘夫人背對着她,在研究香灰的軌迹。
夫人的背影白雪飄搖,她讀着某種咒文,忽然間“咦”了一聲,又迅速地捏着手指掐算。
“瑤瑤,”湘夫人終于說,“你真的不想活了?”
瑤瑤輕輕地哼了一聲。
“……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像我。
”湘夫人說,“不過……”
瑤瑤無言。
“你信天命否?”湘夫人問。
“當然。
”身為天阙山巫姑的繼承者,瑤瑤可以不信王道不遵人倫,卻對天命笃信不疑。
“你天命未盡。
”湘夫人緩緩地轉過身來。
瑤瑤第一眼正視湘夫人,忽然一激靈。
顯赫的青夔後,神情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清冷和決然。
“相信我的占蔔,”湘夫人說,“你的生命,會在很遙遠的年代終結。
或者……你會比我幸運?”
比她幸運?瑤瑤忽然領悟到了什麼。
湘夫人流露出一個宿命的笑。
“那好,我便活着。
”瑤瑤說,“既然我天命未絕,那總有實現願望的一日。
”
湘夫人一愣,淡淡道:“你的願望?”
瑤瑤在心裡驕傲地笑了一下,“我的願望,就是看到青夔國覆滅,看到你們全都斷子絕孫。
”
湘夫人笑了,旋即長歎一聲,“沒有人真的知道自己心裡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我會讓你活下去,卻不能給你自由身。
畢竟,現在的你,還是青夔國的敵人。
”湘夫人忽然走到瑤瑤面前,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瑤瑤一驚,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湘夫人輕輕縛住。
這條繩索浸過了神仙水,可以使得她的法力無法施展。
“你——”瑤瑤又驚又怒。
湘夫人道:“所以,你這個可憐的孩子。
我隻能把你禁锢起來,讓時間來把答案交給你。
”
“無論時間給出什麼樣的答案,我都是你們的死敵,”瑤瑤大聲說,“永遠的死敵——”
湘夫人沒有回答。
腳步聲一點一點消失在回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