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館中,也是因為這個?”
“嗯。
慶延年不願意到到春明館赴宴,我還正擔心呢。
指南車的機關雖然精密無倫,但若是他帶着人早有防備,那可就棘手了。
而且,即便得計,也隻能殺他一個,難免留下無窮後患。
現在有了這個東西,卻是再好不過……”
春妃忽然覺得有點冷。
她悄悄擡眼看青王,燭火在他蒼白泛青的臉上跳躍,在這暗夜裡顯得分外鬼魅。
她注意到青王愈發消瘦了,下巴已經顯出了刀刻一般的尖削狀,仿佛随時能戳穿什麼似的。
“這個雲浮飛車,隻在上古傳說中出現過,是天神的車駕……”春妃猶豫着,“我可以問問主上,是從哪裡弄到的圖紙麼?”
清任沉臉不語。
春妃忙說:“那麼妾回告知家兄,立刻将這雲浮飛車造出來,但願不要耽誤了主上的計劃。
”
“你們帶來的工匠若是不夠,”清任道,“可以從宮中調人。
”
“呵呵,那倒不必了,怕走漏風聲呢。
”春妃笑道,“海若足以勝任。
”
“那個叫海若的孩子,并不是匠人。
”
“可他聰明得像神仙一樣,”春妃道,“不論什麼東西,他隻要看過一遍,就能精通。
任何一個匠人都不會比他更适合造這雲浮飛車。
”
“這還真是難得。
”
春妃帶着圖紙走了以後。
清任俯在書桌上,猛烈地咳嗽起來。
青裙的傀儡連忙端了茶走來。
桌上本來鋪着細潔的白紙,此時就像雪地裡盛開朱紅的花。
清任咳了半晌,終于緩過氣,于是接過傀儡手裡的茶,漱了漱口。
“薜荔,我活不長了吧?”他一把扯開了沾血的紙。
傀儡無力地垂下頭。
“沒關系,該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
春妃的承諾兌現了。
二十天後,海若完成了所有指南車的改裝,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的。
轉眼已入冬,郢都呈鐵灰色的天空裡,飄起了蒙蒙細雪。
在青王的授意之下,春明館白氏家宴被重新提起。
宴會定于歲末時,炙鹿肉,賞冰花,看指南車。
白希夷依舊向首輔慶延年發出了邀請,首輔依舊稱病推辭。
清任也不再追究。
此時芸妃狀況安好,首輔的心情也不錯。
他暗地裡請人占蔔,說芸妃将産下男胎。
芸妃得知這個消息,卻依然憂慮。
關于“所有的王子都不能誕生”的風言風語,沿着宮闱的依稀每一條回廊,每一個檐角細水長流,綿延不絕,終于落到她的耳朵裡。
祖父的殷殷期待,反而放大了她心中的恐懼。
紫竹苑裡,重帷深下。
一縷馨香猶如一條滑膩的蝮蛇,在織金繡玉的簾幕間穿梭。
深夜了,玉鏡台前宮髻高挽的美人,還在細細勾畫着一抹春山眉。
鏡中的那個,仿佛并不是自己的臉,而隻是一幅畫,一幅為了配合周遭的宮禁氛圍而精心描繪的畫。
——可是,自己原來那張臉去了哪裡呢?
煩亂之中,慶洛如把眉筆擲到地上,從抽屜裡抓住一把小小的檀弓,仔細撫摸。
那種沉甸甸的溫潤觸感,一度是她内心的寬慰。
“呵呵,有身孕了,還不好好坐着。
我可不許你再舞刀弄槍的。
”
清任把年少的寵妃抱起來,放在膝上,玩弄着她細細的發辮。
“我想去巫姑那裡問蔔。
”慶洛如咬着清任的耳朵說。
清任道:“那你明日去好了,讓總管女官陪着你。
”
“王不去嗎?”慶洛如眨眨眼睛。
“我不去,明日很忙。
”
慶洛如噘起了嘴,“王陪我去,不好嗎?我一個人不敢去見巫姑。
”
“她又不會吃了你。
”清任奇道,“或者讓夏妃陪你去。
”
慶洛如搖搖頭,“我定要王陪我同去。
王明天沒有空,那就等王有空的時候再去。
”
清任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随便你。
”
侍女們鋪好了床,焚香,熄燈,伺候兩人卧下。
清任剛剛要入夢,忽然又睜開了眼睛。
宮人們都已經退下了,隻有一道月光鋪在玉色的地闆上。
一片悄然中,芸妃在睡夢中甜蜜地呼吸。
透過羅帳的織孔,清任看見一道血色的陰影,飛一樣地穿過月光,轉瞬不見了。
誰也沒有聽見,青王清任的喉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歎息。
第二天早上慶洛如起床的時候,青王已經不見了。
她慢慢吃着精緻的早點,心知青王一定是去了春明館,百般的滋味在心中湧起。
無論怎樣決定放開,還是不能避免一絲絲嫉恨和迷惘吧。
很多年以後,春明館宴會的實情變得撲朔迷離。
事實上,當時首輔慶延年一派的文官并未被邀請,但其餘的公侯武将,仍有不少列席其中。
然而沒有人能夠準确地說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者沒有人願意說出。
在夔國的曆史上,類似的事情并不少見。
但巨變以如此奇異的面目發生,卻還是頭一遭。
當時在紫竹宮深處的慶洛如,還在為不曾幫助自己的祖父說一句話而懊惱,也為腹中的胎兒而焦慮。
那個時候的慶洛如,并不知道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事情的進展遠遠快過她的想像。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天羅花盛開的年輕生命,已經快要走到血腥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