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受到死亡的威脅,可他還是把調查進行到底了,這是個不會放棄的人。
他會重新振作的,這隻是時間問題。
對他來說,真相就和毒品一樣讓人上瘾,我們是一類人。
靈車緩緩前行,後面跟着三輛小客車。
西蒙坐在司機右邊,緊緊盯着前方的路。
送葬的隊伍進入了墓園,在彎彎曲曲的小道間前行,一直開到某處地勢較高的地方,才停在了路旁。
公墓的工作人員把棺木從車上擡下,放在一個新挖的墓穴旁邊。
他們把兩個花環放在棺蓋上。
一個上面寫着“緻我最好的朋友”,一個寫着“緻我們親愛的同事,他為我們的事業獻出了生命”。
十米遠的地方,站着一個當地電視台的記者,他在等待葬禮開始,好拍攝幾張圖片。
西蒙是第一個發言的人,他講逝者對他而言,就好像兄弟一樣。
“雖然逝者表面看來隻是一個固執而又暴躁的新聞記者,但内心深處卻是一個慷慨而又幽默的人。
安德魯不應當在這個年紀就離開人世,他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他的逝去是一個無可挽回的損失。
”
西蒙在發言中由于哽咽,不得不停頓了幾次。
他擦着眼角的淚,說總是最善良的人最早離開人世。
《紐約時報》的主編奧莉薇亞·斯坦恩第二個發言。
她表情沉痛,講述了安德魯·斯迪曼死亡的細節。
“作為一名出色的記者,安德魯曾赴阿根廷調查一起戰争年代的罪惡。
但是在他英勇地完成使命回到紐約之後,卻在哈得孫河畔慢跑時遭人暗殺,說明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跑赢死亡。
這是卑鄙的行徑,目的正是讓真相永遠被掩蓋。
這次暗殺是這個罪行的始作俑者的女兒策劃的,是為了給她的父親複仇。
她所組織的對安德魯的襲擊,同樣也是對新聞自由的攻擊,她的暴行和其父輩的罪惡如出一轍。
但是,在陷入昏迷之前,安德魯已經把暗殺者的姓名告知了到場的急救人員。
美國不會任由傷害她兒子的兇手逍遙法外。
法庭已經向阿根廷方面申請引渡。
正義終将被重建!”奧莉薇亞·斯坦恩說道。
随後她便将手放在棺木上面,雙眼望天,嚴肅地說了以下一段話:“安德魯·斯迪曼是一個有信念的人,他為工作、為我們的職業獻出了生命,為我們的民主構築了最後一道防線。
安德魯·斯迪曼,你犧牲在捍衛民主的前線,就如同軍人犧牲在保家衛國的疆場,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從明天開始,報社地下一層電梯旁的二号資料室将更名,”她和報社的人力主管交換了一下眼神,“我們将用它的新名字來紀念你。
以後它就不再是二号資料室,而是‘安德魯·斯迪曼資料室’。
”她用這句話來總結了自己的發言。
其餘幾個來參加葬禮的同事都紛紛鼓掌,奧莉薇亞則俯下身去,用唇上的“可可·香奈兒”口紅在棺蓋上留下了唇印。
然後她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墓園的工作人員在等西蒙的信号。
四個人擡起了棺木,把它放在墓穴上方的升降架上。
絞盤緩緩轉動,安德魯的遺體就漸漸地沒入地面。
那些來送安德魯最後一程的親友依次走上前來,向逝者做最後的告别。
其中有多樂麗絲·薩拉薩爾,她是報社的資料員,很喜歡安德魯——周六他們經常在佩裡街某個不知名的小酒館相遇;曼努埃爾·費格拉,報社管理信件的雇員——安德魯是唯一一個在咖啡館遇見他會請他喝咖啡的人;湯姆·西米裡奧,人力主管——兩年前他曾經威脅過安德魯要麼戒酒,要麼滾蛋;加裡·帕爾默,法務部雇員——他經常要負責收拾安德魯出外勤時留下的一堆爛攤子;鮑勃·斯托爾,工會負責人——他從未見過安德魯,隻是今天恰好他值班;還有弗雷迪·奧爾森,安德魯辦公室的鄰桌——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已經哭幹了淚還是在忍住大笑的沖動,因為他的臉上滿是瘾君子滿足後的表情。
奧爾森是最後一個在安德魯棺上撒下白玫瑰花的人。
他向前探身,想要看花落到了哪裡,結果差點兒掉進墓穴,幸好工會負責人及時拉住了他的衣袖。
随後,葬禮的賓客就離開了墓穴,回到了客車附近。
人們互相攙扶,奧莉薇亞和多樂麗絲還彼此哭訴了幾句,西蒙感謝了到場的每一個人,大家就回歸了各自的生活。
多樂麗絲11點要去美甲,奧莉薇亞要和朋友共進早午餐,曼努埃爾·費格拉答應了妻子要帶她去家得寶家居商場買一台新的烘幹機,湯姆·西米裡奧要為侄子證婚,加裡·帕爾默要去26号街的跳蚤市場上接他在那裡擺攤的同居男友,鮑勃·斯托爾要回報社繼續值班,而弗雷迪·奧爾森要去唐人街上的一家亞式推拿館做按摩,恐怕那裡的按摩師已經很久沒有忏悔過了。
每個人都回到了原來的生活軌迹,把安德魯·斯迪曼留在了冰冷的死亡裡。
對安德魯而言,下葬之後的幾個小時顯得尤其漫長,更有一種極大的孤獨感。
這讓安德魯很驚訝,因為他通常喜歡一個人待着。
随後他就感到了焦慮,這次他沒有因此想來一杯菲奈特-可樂,也沒有出汗、沒有發抖,甚至連脈搏加速都沒有,原因當然就不用說了。
接着,夜幕就降臨了。
同夜晚一起來臨的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安德魯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
雖然他很快适應了這間無門無窗的“地下陋室”裡封閉的環境,也勉強可以容忍地下六英尺處的靜谧氣氛——要知道,安德魯是最愛大街上嘈雜的聲音的:工程的噪聲;摩托車騎士轟鳴而過,把馬達聲當成男性氣概的象征;妖豔女人的調笑聲;送貨卡車讓人崩潰的哔哔聲;還有那些愚蠢的派對動物,總是不分晝夜聲嘶力竭地唱着歌回家,讓人恨不得也到他家窗下唱上一曲。
但有一件事讓安德魯震驚,就是他發現自己竟然飄浮了起來,身下正是埋葬他遺體的新泥。
更荒謬的是,他竟然盤腿坐着,可以看到周圍發生的一切,也就是說也看不了多遠。
既然沒什麼事情可做,他便開始觀察身邊的事物。
有一片剛修理過的草坪,微風拂過,所有的草木都垂向北方;還有一叢紫杉樹,旁邊還有幾棵槭樹和橡樹,上面的枝葉也都被吹向相同的方向。
他周圍的所有景物,好像都在面朝着公墓高處的一條高速公路。
安德魯不由得沮喪起來,想着自己還不知道要在這裡無聊多久,突然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會習慣的,剛開始時間會顯得慢一點兒,但後來大家就沒有了時間觀念。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肯定在想,要是早知道死後是這樣的,你就該給自己買塊海邊的墓地。
那樣你就錯啦!海浪是很無聊的!但是高速公路就不一樣了,總是會發生點兒不一樣的事情。
堵車啊,追車啊,事故啊,比你想的要有意思多了。
”
安德魯把視線移到發出聲音的方向。
有個男人和他一樣,懸浮在隔壁墓穴上方的幾厘米處,也盤腿坐着,還在對他微笑。
“阿諾德·克諾夫,”那個男人對他說,卻沒有變換姿勢,“這是我曾經的名字。
這已經是我在這兒待的第五十年啦。
你看,會習慣的,隻是需要點兒時間。
”
“死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