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壁頂那個小窗透射淡淡的陽光。
于潤生躺在床上,身上仍披着虎皮,仰視粗石砌成的天花。
齊楚疑惑地瞧着他。
“我已經看見了……”于潤生的視線一動不動。
“兩、三年後的‘大樹堂’是怎麼樣……”
于潤生的王國真正有多大,每個月調度的資金真正有多少,除了他自己以外,就隻有齊楚一個人清楚知道。
他倆每次見面時從不打招呼。
于潤生也很少對四弟說什麼勉勵的話。
單是這份信任已經足夠。
“大樹堂”旗下業務有三大支柱:私貨販運(以建材為主);“承館”的建築生意;大牢“鬥角”博彩。
新埠頭建成之後,河運則将成為“大樹堂”的第四項主要财源。
其次是“大樹堂”在漂城裡直接擁有的四家賭坊與十二家娼館。
骰子與婊子從來都是黑道賺最多最快的工具,“屠房”各殘餘勢力幾乎全部都專注于這兩門行業,城裡的競争異常激烈。
倒是“大樹堂”藥店的藥材生産和販銷,雖然毛利不豐,但因為在漂城及鄰近鄉鎮都形成壟斷,整盤生意的盈利甚為可觀。
齊楚原本建議盡量利用這壟斷形勢,把藥材價格擡高。
但于潤生斷然反對,相反更每月向城裡窮人贈藥一天。
齊楚明白老大的意思,也就沒有異議。
“大樹堂”最下層的生意包括三家飯館酒店與一家客棧,還有十幾條街的商鋪攤販定期奉納“規錢”……這些就是于潤生手上所有“可見”的生意。
這已經不能用“小”來形容,齊楚想。
最初那兩年他時常失眠。
這麼大量的金錢在自己手底下流動,他過去從來沒有想象過。
他生怕自己會出錯,現在已經習慣了。
齊楚手邊有一疊契約,上面押着好幾家大商号跟船運号老闆的手印。
他們都已答應棄用“合通埠頭”,轉用于潤生的新埠頭起卸貨物。
兩人在牢房裡沉默着。
“漂城太小了”,老大的意思是把生意從漂城擴張開去嗎?首先是四周的鎮縣,再來就是州内其他大城。
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也許要花上十幾年。
但是絕對值得。
可是那都是以後的事。
現在一切都如此順利,為什麼老大忽然有這樣的喟歎?
“關于金牙蒲川……”齊楚遲疑了一會兒。
“對方已經答應會面了。
”
于潤生似乎早已知道。
他仍舊躺在床上,身體在虎皮下蜷曲,側過臉對着齊楚。
“小四,你贊成我們跟這家夥合作嗎?”
“合作對我們有利。
這個蒲川是道地道地的生意人,而且很有辦法。
有了他,可以穩住很多人事:河運、私貨、從前‘屠房’那些人,甚至……查知事。
”
提起查嵩時,齊楚仍禁不住有點難為情——畢竟“大樹堂”就是為了他而得罪漂城知事。
他繼續說:“那就是說穩住了整個漂城。
然後我們可以專心去幹其他生意。
”這當然包括往城外擴張的計劃。
于潤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金牙蒲川……這個人确有點價值……”
齊楚感覺老大有别的想法。
——是我說錯了什麼嗎?還是有什麼遺漏了?
“那一天你不用跟我去。
”跟蒲川的談判定在五天後。
“然後我要跟你詳細商量。
所以你要好好休息。
那天不用做任何事情,就留在客店裡等我。
也正好陪陪你的女人……”
眼前的炭火發出破裂的脆響,齊楚的臉通紅,藥味在喉嚨裡翻湧。
他在想念甯小語。
有的時候他忙得好幾天沒法見她,就用想象來滿足。
那眉毛,那手指,那腰腿,那嘴唇,沒有一個部分不完美。
人們在想念自己的愛人時,腦海裡的形象總是把對方美化。
可是齊楚沒有。
他閉起眼時看見的她,與睜開眼時看見的她完全一樣。
甯小語就是那麼可怕的存在。
一個活生生會笑會喝酒會歎息會做愛的夢,看見她你會馬上想象到失去她時有多心痛。
失去她……齊楚不敢去想。
“你一定會娶到她……”為了這句承諾,為了這個女人,于潤生和“大樹堂”犧牲了許多。